若这是一个噩梦,是不是也该醒了,何止是荒谬,简直荒唐。
秦昀想回秦府,却又不敢回去,妹妹如今身在何地?
秦昀想过无数种办法,却没有一条能行得通,让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本就是秦意?
秦昀背过身去,襦裙上绣的海棠花随着秦昀的脚步沉浮起落,他实在不想见着顾常玢,哪怕这张脸令人赏心悦目:“让我一个人静静。”
三皇子这种人精哪里看不出古怪,看得出,却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几天秦意跟换了个人似的,往日她有何不满,定不会自己憋在心里,同他大闹上一番,也便了了。
顾常玢亦步亦趋的跟了秦昀几步,从背后将人揽入怀中,放轻了语调,试图安慰她:“成君,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吗?”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这不是他的过错。秦昀僵直着身体,攥指成拳,耳旁的呼吸声,仿若在提醒秦昀,这荒谬的事实:“若我说,我不是秦意,你当如何?”
秦昀只觉揽在腰间的手一紧,旋即又松开来,顾常玢的手搭上左肩,将她整个人板过来,低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困惑,不解和担忧:“你不是秦意,那又是谁?你的样貌,腹中的骨肉,还能有假?”
定了定心神,秦昀向来是个憋不住事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毅然说道:“我是秦昀,身子是我妹妹的。”
惊诧摆在脸上,疑惑写在那被誉为璧人的三皇子眼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昀瞪来一眼,薄有怒意,泄愤似的推开搭在肩上的手臂:“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到最后声音渐低,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
“记得我书房中挂的那块牌匾怜香惜玉怎么来的吗?”三皇子试探着问道,秦昀摇了摇头。
“记得林中叶吗?”
秦昀听了,猛地抬起头来,像是在看一个背信弃义的负心人:“三殿下闹的满城风雨,谁人不知?!”
三皇子一时语塞,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本着怪力乱神之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问道:“那,我们最后一次行房是何时?”
秦昀面色略僵,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翻出白眼:“鬼知道。”
顾常玢还没来得及问出下一句,便有小侍来报:“殿下,秦公子来见。”
会是秦意吗,秦昀一时心中揣揣不安,下意识看向顾常玢,也不知顾常玢是否相信他方才的说辞,若来的是秦意…
“请到正厅去罢。”顾常玢俯身搂住秦昀的腰,另手将他扶起:“且去看看吧,无论如何,身子要紧。”
秦昀以往同这三皇子殿下并无过多的交集,只知自个的妹妹嫁了个流连烟花柳巷、不学无术、空有其表且不得圣宠的皇子。
妹妹性子跋扈,妹夫又是这么个性子,秦昀生怕她过去受了委屈,可嫁过去这些年,从未听妹妹回家对他有半分怨言,只零星从他人口中听到一点。
譬如林中叶,听说原先是南风馆红袖招的一名琴师,因与这三皇子生的有几分相似,十分受达官贵人的青睐。
传到三皇子的耳中,素来只近女色的三皇子居然亲自去了红袖招,都说三皇子将这林中叶收入了帐中,若不是忌惮三皇子的身份,只怕京城中的流言蜚语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后三皇子与昭阳公主在红袖招为林中叶相争,闹的京中是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现下仔细想来,三皇子虽不得圣宠,可好歹也贵为皇子,这林中叶与他生的有几分相似,红袖招虽未以此为噱头待客,只怕三皇子知道心中也不是滋味,没将这红袖招拆了都是莫大的退让。
“秦昀”就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顾常玢看,又似犹豫不决,顾常玢扶着“秦意”从廊下走来,两兄妹打了照面,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只有顾常玢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秦昀”期期艾艾的唤了顾常玢一句:“殿下…”
顾常玢将“秦意”扶坐一旁,看向“秦昀”,示意婢子退避,将茶盏推到“秦意”跟前。
还是“秦昀”率先开口:“哥,若找不到法子换回去,你要替我将孩子好好生下来。”
“我…”秦昀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道,头皮直发麻:“要是一直换不回来,生下孩子之后呢?难不成还要我替你做三皇子妃吗。”
“这事你们好好商量,我先回避。”顾常玢起身离去,厅中只剩下互换了灵魂的兄妹两人。
秦意看着顾常玢离去的背影,握紧着手中的杯盏:“哥,你听我说。这几天我都在想,我与殿下夫妻的情分,是不是只留存于我们夫妻的名分之上。他待我算好吧,在这三皇子府,我就是翻了天去,他也不曾大声责骂过我一句。自打我有了身孕,殿下对我更是体贴万分,照顾的细致入微,可若舍开我们夫妻的名分,他心中只怕容不下我这么一个人,那换了谁来做这三皇子妃都一样。”
这话听的秦昀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从反驳,事实便是如此,只怕我这傻妹子却是动了真情,从前还能仗着妻子身份,得他温柔以待,而今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意松开手,释然的笑道:“哥哥想必是在替我难过,对我来说,又未尝不是解脱,我只是沉溺在他温柔的假象里,做一场名叫三皇子妃的美梦,现在梦醒了。只是苦了你,要替我走完这段人生路,又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就算换不回来,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要照我的意思去活,我可不管你秦意是什么三皇子妃。”秦昀满脸的坚毅之色。
“都依兄长的。”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顾常玢站在廊下往池中抛着鱼食,水中的锦鲤纷纷争先恐后的涌上水面,顾常玢见秦昀过来,扬起嘴角,笑道:“谈完了?”
秦昀点了点头,顾常玢好似不为所动,仿佛他还是那个秦意。
顾常玢将鱼食尽数撒去,净手拭干,而后伸手牵过秦昀,扶住他腰身:“那便辛苦秦公子,为我生个皇儿。”
秦昀不由气短:“这是你跟秦意的孩子。”
“是是是。”顾常玢的语气满是宠溺。
“成君这几日越发嗜睡了,是连同孩子的份都一块睡了吗。”夏至已过,暑气越发逼人,顾常玢竟亲自为他打扇,有时候他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秦意,还是秦昀。
秦昀坐在榻上,捏了捏手中的杨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殿下还是叫我严明吧。”
顾常玢倚在几案上,不紧不慢的替他打着纨扇,美人执扇,若顾常玢是个女子,当真是能令天下英雄折腰的好颜色:“若叫下人们听见了如何是好。”
秦昀心中不是没有失望,就如秦意所说的那般,他的好,只是给那个名为三皇子妃的女人,当下只觉口中杨梅酸涩无比。
“往后人前我喊你成君,人后再唤你严明可好?”顾常玢摇扇笑道。
秦昀瞥人一眼,心道这人长的比画的好看,说的比唱的好听:“左右合你开心了是吧。”
顾常玢总像是没骨头似的,倚在这儿,靠在那儿,只有在外人面前,才能支起几根骨头来,装一装样子。
秦昀似乎习惯了顾常玢的怀抱,习惯了顾常玢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习惯了有顾常玢在他身边。
那日顾常玢拎着酒坛对他说:“前日你说想喝梅子酒,便从宫中给你要了几坛御贡的来,只不许多喝,总是不好。”
秦昀也不知怎么了,近来就想吃点酸的东西的,尤其是宫中御酿的梅子酒,想想就馋的不行,满心欢喜的抱过酒坛,眯眼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就喝一杯。”
第10章 妖司(中)
有信过府,安乐侯邀三皇子于天香楼一聚,三皇子夜出,落轿已有伞候,雨击伞面淅沥有声,小厮冒雨相迎,说安乐侯已在里边等了许久,顾常玢抬头看去,天香楼已换上了新匾。
“闻人一笑”意取“闻人一笑见君来,满楼芳菲花竟开。”是为顾常玢半月前所提之字,那会闹的满城风雨,现下已渐息渐止。
顾常玢拾阶而上,君子如兰,左右迎门娘子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进门。
上了阁楼,顾常玢推开厢门,四下寂然,唯有穆青衫自斟自饮,顾常玢旋即笑道:“空有美酒,岂不可惜?”
穆青衫闻声未动,只添了酒,看似沉稳,不复往日纨绔之态,冲顾常玢道了一声:“坐。今日是要与你说正事,自然不得有外人。”
顾常玢与穆青衫是多年的交情,难得见他如此不苟言笑,便也敛笑落座。
数年前顾常玢暗中筹建天香楼,借酒色撬开个别官员的嘴,理清闲言碎语背后的利害关系。如今在自家场地,不用怕隔墙有耳:“但说无妨。”
前朝天启年间,帝骄奢,重税役,乃至民怨四起,诸郡拥兵割据,时穆氏守西北,顾氏守汉阳。名士陆珅于洛阳西禅山上掘出玉壁一块,上刻“天失其鹿,得之者顾。”乃持玉投汉阳顾氏门下,天下英杰闻风而动。
天启十八年,顾氏联西北穆氏、汝阳萧氏、江南花氏举兵直取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