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麓坐在高高的树上,同乔云羡看不见的妖精的玩耍。
乔云羡并无通灵之眼,一路被裸露的岩石刮蹭,滚落山谷,早已遍体鳞伤,疼痛几乎撕裂她的意识,她想活着,哪怕将这一丝希望,寄托于虚幻:“救救我…”
束麓垂下眼帘,施舍她一眼。
乔云羡费力的向她伸出手,艰难的挪动着:“救我…”
束麓讶异于乔云羡竟看得见她,凌空一踩,跃然眼前,衣袂蹁跹,落在乔云羡指尖之前,像抚摸山中的幼兽一般,摸了摸乔云羡脑袋,乔云羡身上的伤口宛若时光回溯一般迅速愈合,完好如初:“你竟看得见我,那便留下陪我。”
乔桑桑猛的缓过一口气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颤声问她:“你…你是山中的妖怪吗…”
“恩…”束麓偏头挑眉想了半天:“这座山里的妖怪都归我管,你觉得我是什么。”
“大妖怪…”乔桑桑拖着扭伤的腿,连连后退“你不要吃我…我没几两肉的…”
束麓听了大笑开来,几乎笑出了眼泪,缓过神来问她:“你好吃吗?”
乔云羡立马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好吃!”
“这样啊,那我就不吃你了。”束麓煞有其事的说道。
“不过,喝了我的血能长生不老,你要试试看吗?”转眼间束麓又蹲到乔云羡身旁,伸出手臂,并指欲划开皮肤,被乔云羡制止:“我不试!”
束麓倒是愣住了,这送上门的好事,还有人会拒绝吗?质疑道:“为什么?人不是都想长生不老?”
“我同你素不相识,若受你恩惠得以长生不老,生生世世我拿什么还你?”乔桑桑说的振振有词。
“那你方才还要我救你,这救命之恩,欲以何为报?”束麓不解。
乔云羡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这我以后会还你的!”
束麓十分不给面子的嗤笑道:“呵,怎么还?”
乔云羡底气不足的说:“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束麓不以为然:“我既不耕地,也不磨磨,要牛马做什么?。”
“那,那我留下来陪你…”乔云羡一时别无他法。
束麓呲牙咧嘴的逼近她:“不怕我吃了你吗?”
乔云羡怯生生的说:“怕…”
束麓不由笑开来:“你又怕我,又想报恩,我向来不强人所难,便不为难你报恩了。”
乔云羡眼睁睁的看着束麓消失在眼前,山谷间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比妖怪更可怕的,是人内心的恐惧。
乔云羡站起身来寻找束麓的身影,却被石面上的血迹滑倒,发出一声惊呼,身子还未触地便被一股外力扶起,束麓的身形又浮现在她眼前:“干什么呢,好好看路。”
乔云羡一脸受惊的样子,束麓轻笑了一声,松开手消失不见,乔云羡还没来得及站稳,跌落在地,愤愤不平的抓了一颗小石子丢到溪水里,溅起层层涟漪:“你就看我的笑话罢。”
乔云羡在山坡上捡了一截树枝,正好当拐杖,杵着它一瘸一拐的行走在山林间。
束麓放开树精的手臂,满意的跟了上去,感觉乔云羡像是一个新奇的玩偶,可以用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乔云羡在山中迷路了,像是误入迷障,最后精疲力尽的倒在一棵枣树下。
翌日清晨乔云羡在树下醒来,身上盖了好些干草树叶,才坐起身来,又有好些果子从树上一股脑掉了下来。
乔云羡捡了几颗果子,上边还带着露珠,看着十分可口,囫囵填饱了肚子,鼻子一酸,边吃边哭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把我养胖了再吃掉。”
接下来乔云羡吃了好几日的果子,只觉得食之无味:“好想吃肉啊,光吃果子我是不会胖的,不会好吃的。”
隔天醒来,乔云羡抬头等着,一只兔子从树上被丢下来,忙牵了衣裙去接,隐约看见树上垂下衣角,又有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尽数落在她的裙摆上。
乔云羡左看右看,终于在树叶的间隙里看见束麓抱着竹篓坐在树干上,壮着胆子说:“明天能不能换种果子。”
束麓将手中的果子塞到嘴巴里,若无其事的说:“这是给我自己吃的,不是给你的。”
乔云羡坐在树下边吃果子边问道:“大妖怪,你有名字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能活一天是一天管它呢。
束麓在树上迟疑了一下:“名字?”
乔云羡仰头看着她:“就是别人叫你什么。”
束麓将果核抛到树下,躺到树干上,惬意的很:“他们都叫我神女,神君给了个神号叫束麓,麓山的麓。”
乔云羡这会已经不奇怪了,但还是想要束麓亲口说出来:“你原来是神仙,不是妖怪啊?”
束麓低头问她:“有什么区别吗。”
乔桑桑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有啊,妖怪吃人,神仙不吃人。”
“我吃人。”束麓满不在乎的说。
乔云羡一口噎住了:“真吃人啊,你不是神仙吗?”
束麓伸了个懒腰:“麓山吃人,我是这麓山的山神,与麓山俱为一体,不分你我。”
“麓山会吃人吗?”乔云羡抬头看了看麓山的秀丽风光,不觉有她说的那么可怖。
“麓山的妖怪们吃人。”
“那又不是你的错。”乔云羡下意识辩驳道。
“妖怪们又何错之有呢,它们生来就要吃肉,人在它们眼中,也不过就是肉而已,妖怪吃人,就像你吃果子一样。麓山孕育了这些妖怪,等同于麓山便是要吃人的。”是这方水土孕育了束麓,她便不会舍弃这片土地。
乔云羡竟然觉得束麓言之有理,可若像束麓说的那样,那世人眼中的大奸大恶,妖魔鬼怪,究竟是错,还是对呢?抑或善恶不过是本性,从众为善,独行为恶。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
乔云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她:“乔云羡,你可以叫我桑桑。”
“桑桑,是哪个桑。”
乔桑桑将树下的杂草连根拔起,收拾出一块平整的泥土地来,折了一截树枝,招呼束麓到她身边来:“你下来,我教你写。”
乔云羡问说:“束麓的麓是麓山的麓吗,哪个束?”
“束缚的束,用神界的字,写做…”束麓从她手中拿过树枝,划下一竖,再添上横竖折撇。
凡人不过区区几十载的寿命,于束麓而言,眨眼就过去了,况且她养的这只小东西好像特别短命,那样的柔弱,却又坚韧,谁也说服不了她:“你当真不愿长生?”
“生生世世,我拿什么还你?”乔云羡躺在她怀中,气若游丝,仍不愿受她恩惠。欠你的太多,再多欠你一点,如何还舍得走。
束麓眉峰微蹙,显露出痛楚之色:“你宁可死,也不愿在这山中陪我?”
“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早晚,你寿与天齐,可我就算长生不老,也不过是千年万年,短短数年,亦或千年万年,又有什么差别。”到底是殊途。
束麓抚过乔云羡颓唐的眉眼:“我等你,多久都等你,等你回来。”
“若来生,你我有缘…”
从尘土中来,化尘土而去。
尘土无情而人有情,人死,情留人间,终究什么都带不走。
“小家伙,吃果子吗?”束麓难得有兴致跟人搭话。
“吃了你的果子,就要留下来陪你吗?”七宝站在远处问她。
“不必,陪我的那个人,还没回来,我在等她。”
“你们神仙不是会算命吗?怎么没算到自己。”
束麓眉眼低垂,轻声说道:“算的了她的命,算不了我的心。”
你说受人恩惠,便要偿还,欠你的一生,我还你一世。
“我给你讲故事吧。”七宝拿了果子坐到束麓身边。
“好啊。”
“香山道君有个入室大弟子……”
“小家伙,我的血不光能让人长生不老,还能聚魂凝魄,但凡他还有血亲在这人间,哪怕是再转世为人,也能从他的精血中找到一丝魂息,就是有些麻烦,可我想,他应当不怕麻烦,这算是我给讲故事的人一点小小的回礼。”
“这个故事,是先生讲给我听的。”
“你何时再见到他,代我转述。”
“好,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千草该担心了。
“回去吧。”
“便算桑桑负你,莫要再守着我了。”束麓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入目是璀璨星空,像桑桑的笑容一般夺目。
“我没有守着你,我只是在等你,你来也好,不来也好。”
“束麓,束麓,你来看,这儿有好多枣子。”麓山沉默的走过一年四季,唯有乔云羡,是她的救赎。
“我陪着你,永远永远,我的永远,都用来陪你。”乔云羡总是说着动听的话语,却狡猾的从她身边溜走了。
春日的细雨里,夏夜的凉风里,秋天的落叶里,冬季的白雪里,明明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只是多了乔云羡一个人,全都不一样了。
哪怕只是和她并肩走过的山间小道,竟都刻上了她名字。
“我好想你。”
第7章 武魂
七宝由千草领着去河内村看望白仪,一进院门就撒丫子奔向他,兴高采烈的喊着:“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