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惊叹道:“星星真漂亮。”
周敛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没看过星星么?”
沈梧看得入了迷,轻声道:“我们那儿的星星都很小。”
谶都多雾,难见晴天,遑论这样灿烂的星空。
周敛说了一句“土包子”,又没声了。
沈梧并不在意,兀自看了半晌星星,才闭上了眼睛。
却觉一只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身后传来周敛的声音:“天色很晚了,早点安歇罢。”
沈梧捕捉到了他话音里潜藏着的歉意,一时错愕,旋即认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未免不够君子,试着搭话道:“那师兄你是哪里人呀?”
周敛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江南人,家父贩麻的,睡罢。”
沈梧没听清最后俩字,道:“江南好看吗?”
说着还不自觉地往周敛身边挪了挪。
周敛一巴掌按住他的脑袋,耐心告罄:“不好看,丑,你离我远点,不然我今晚就让你滚去你的床上睡。”
所谓沈梧的床,想来便是那张美人榻了。
怎么又生气了呀。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么。
沈梧满心不解地强迫自己闭上了嘴。
周敛还是不放心,补充道:“食不言寝不语,你既已入了我烟萝派,日后便要守规矩。”
沈梧点点头,不吱声。
周敛只感觉到他在被窝里乱动,不大高兴地说:“听见没,耳朵没瞎就吱一声。”
沈梧迟疑着说:“可大师兄你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
周敛:“……”
沈梧拉拉他的衣袖:“明天,大师兄还会给我看法术吗?”
周敛拨开他的爪子:“我又不是唱戏的,你说什么时候开场就开场么?”
沈梧意识到大概是自己又惹这位师兄生气了,在要不要道歉间取舍了一下,直觉说大白话周敛必然会更恼怒,便决定顺着他的话说:
“那大师兄想什么时候开场?”
周敛:“……”
最后两人都是在一身难以言喻的疲惫中睡去的。
正如周敛所言,长梧子隔日果然给了沈梧一摞书,杂乱地叠放在一起,经史子集固然有,志怪奇谭也不少,更有一些,《万物志》《百门录》,诸如此类,似乎是用以介绍修真界的。
沈梧看着他从袖中一本一本地往外拿书,觉得比从前在谶都街头看过的耍猴戏还要好玩,一时竟看入了迷,被长梧子连唤了两声,才醒过神。
他道:“师父,弟子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长梧子不知自己方才被小弟子当作了一个耍猴的,和蔼道:“阿梧想问什么?”
沈梧道:“依师门的规矩,弟子何时可以修行?”
长梧子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又皱着眉回想了第二下,慢吞吞道:
“这个,大概是满了十岁就可以了吧。”
什么,什么叫大概?
沈梧又陷入了茫然。他自小便经常被夸聪颖灵慧,爹爹请来授课的夫子也对他赞赏有加,遇到了周敛才第一次被说“蠢”,而遇到了长梧子……
要怎么说,就算是骗人,谎言也要编得严谨点呀。
他道:“师父您跟大师兄说的不太一样。”
长梧子沉吟片刻:“哪里不一样?”
沈梧实话实说:“大师兄说,要满了十五岁才可以修行。”
话音未落,忽听庭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长梧子神色一变,沈梧还以为是有什么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抢上门了,仔细一看,他那便宜师父的脸上,分明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也是难为那张苦瓜脸了,居然要做出这样有违本性的表情。
长梧子急急忙忙出去了,沈梧不明所以,便也跟在了他身后。
一出门便见院子里立着一个一身黑的人,瞧着还是少年模样,身量居然只有长梧子那么高。面色白得不像个活人,嘴唇紧抿着,一副内向而沉默的样子。
单看脸,这人应是比周敛大不了多少,沈梧却从他身上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阴冷的,凶戾的,仿佛一条隐在暗处吐着信子随时要择人而噬的毒蛇。
沈梧一瞬间简直毛发都为之悚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长梧子身后躲了躲,抓住了他的衣袖。
黑衣少年仿佛是看了他一眼,眼睛却没什么神采,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违和的木讷。
长梧子拍拍沈梧的手,算作安慰:
“莫怕,这是你师叔,有师父在,他断然不会伤害你的。”
沈梧还没回过神来,闻言迷迷糊糊地问了一个傻问题:“师叔,就是您的师弟吗?”
“是啊。”长梧子为这孩子难得的傻气失笑,“你师叔比为师还要厉害呢。”
沈梧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还说此处没有什么旁人呢,才第二天,就冒出了一个比他厉害的师叔。
也不知以后还会跑出来多少更厉害的角色。
沈梧虽然打心眼里不想跟这个新鲜师叔亲近,但一想到自己又被骗了,仍然有强烈的叛出师门的冲动。
大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为了等申签结果,这几天就先日更两千了。
谢谢小天使!
(虽然看着固氮那惨淡的行情我觉得我可能要凉x )
第6章 小师叔(二)
小师叔并未理他,死气沉沉的目光在长梧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沈梧没来由地想要尽可能地远离他,却又矛盾地被这人吸引。自长梧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目送着他像个幽灵似的走入一扇不起眼的门内。同时也注意到,他进门时闹出的动静虽大,可走路时却是悄无声息的,仿佛每一步都只是虚虚地挨着地面。
待少年师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内,他才从那种毛骨悚然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绕到长梧子跟前,仰着脸问:
“师父,师叔是什么人啊?”
他师父又领着他进书房,话语里尽是怅然:“唉,你师叔他也是个苦命孩子。”
没了?然后就没了?
沈梧麻木了,捧着那一堆书,告辞了。
他连自己的居室都没有,书房就更不可能了,因而,这堆书最终被他颤巍巍地捧进了周敛的书房里。
周敛随意地翻了翻:
“这些都是我看过的,上面还有我做的旁批。”
他很嫌弃:“师父就不能去买点新书么,这都破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还好吧。
沈梧悄悄地摸了摸泛黄的书页,虽然已经很旧了,但这些书都得到了极佳的保养,未遭风月催,也没被虫蛀过,仅仅是随着岁月的侵蚀,变柔软了而已。
犹散发着某种神秘的香。
周敛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帮着沈梧把这些书放入了自己的书架里。
最上面的一排。
是沈梧踩着凳子也够不着的高度。
他扭头问沈梧:
“你要留下哪一本?”
沈梧望着那一排书,一时半会不知道该选哪本,犹豫了一下。
周敛面不改色,屈指叩了叩书架。
这声音极细微,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的沈梧却没错过,不敢再磨蹭,立刻从方才周敛翻过的几本书中选了一本。
周敛瞥了他一眼,手指落在他要的书上,略一停顿又移开,拿了本《幼学琼林》给他。
沈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接过,乖巧道:
“多谢大师兄。”
师兄弟两个去书桌前坐下看书。
沈梧看得很认真,他不好意思多去打扰周敛,碰到不认识的字便先记着,打算存到了一定数量再去请教周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望了望周敛,便见他拿着支笔,眉头紧蹙,稚气尚存的脸上显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沈梧方才升起的念头又打消了。
要不……还是攒着,去问师父吧。
这时,周敛也抬起头来,视线与他的相撞,神色还是严肃的。沈梧心里有点发怵,略低下头,目光与之错开,落在周敛面前的宣纸上。
上边的那个小人儿好像他啊。
他心不在焉地想,紧接着,听到了周敛的笑声。
周敛边笑,边把那张画着小人儿的宣纸推过来,眉梢眼角都透着得意:
“你看我画的像不像?”
沈梧:“……”面容着实跟他一般无二,可……
周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体贴入微地为他点出这幅画的高明之处:
“我父亲给我请的夫子是个老学究,年轻时念书把眼睛看坏了,如今他看书就是这个样子。方才我看着你,一下子就想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