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村民自己做的花生酥。
长梧子先一步把荷包捡起来,瞅了瞅:“还有两个。”
说着将荷包递给他,并借机捉住了他的双手。
沈梧心说我要花生酥做什么,手又往背后缩。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他还是不幸落入了魔掌中。
幸而道人的手不再是冷冰冰的了,而是散发着融融的热意。
沈梧残留的困意被这暖意一蒸,接煮成了一团浆糊,愈发昏昏欲睡。
可是……
等等,什么叫,“我们到了”?
一阵风吹过,沈梧打了一个喷嚏,彻底清醒了。
他看了看沉默高耸的城墙,瞧了瞧城门两边持枪而立的守卫,以他凡胎俗眼,愣是没在其中捕捉到一丝跟“仙”或“山”有关的影子。
他不由得扭过头,在更远处,看到了群山影影绰绰蜿蜒起伏的线条,猜测:莫不是在那边?
长梧子迈步进城。
沈梧抱着三分侥幸,问:“这便是仙山么?”
传言仙人妙法层出不穷,没准这仙山被施了障眼法,专用来迷惑凡人的呢。
长梧子平生未曾修习读心术,不懂身边的孩子陷入了怎样痛苦的挣扎,很是随意地说:“自然不是。”
短暂相处带来的微薄信任咔嚓一声,碎成了渣渣。
骗子!
沈梧记着爹爹的教诲,紧抿着嘴把这两个字死死地封在肚子里,对所谓“第一仙门”,再也不抱任何期待。
长梧子无知无觉,牵着他径直到了住处,沈梧的心又抖了一下。
是在冠盖满京华的胐明里最不起眼的民居,房屋三椽加巴掌大小的院子一片,角落种了一棵又细又弱还七歪八扭的石榴树,零星散落着几朵干瘪的花。院子里牵了一根绳子,上面晾晒着衣物。既无仙气缭绕,也无琼浆灵果。
庭院里还见缝插针地长着许多杂草。
蓬莱小洞天?
灵石遍地?
回宗门晚了会受罚?
沈梧想到这个牵着自己的骗子骗走了自家半个府库的财物,心痛得都走不动道了。
长梧子感受到阻力,回首瞧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不妥似的,放了个马后炮:“小郎君不知,我辈修行,须先入世,方可出世。”
沈梧冷漠地想,哦,是吗。
他低着头不吭声,长梧子还不走了,定力十足地立在原地。沈梧没那个天赋在头顶上开一双眼睛,不知他在做什么,低头低得脖子都酸了,他还是没动静。沈梧终于绷不住,抬头看他。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忧郁的眼睛。
沈梧登时没出息地心一软,道:“道长?”
长梧子这才满意,道:“待你与你师兄修行有成,我们便可以回宗门了。”
沈梧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也懒得再去计较,他并未拜他为师这件事了。
长梧子领着他到了右边的屋子前,礼数周到地屈指叩门:
“乖徒儿,师父回来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开了,从里走出一个满脸不高兴的少年。
第3章 少年游(三)
这小小的少年估计只有十二三岁,着一身清爽短打,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不比沈梧见过一两面的公主殿下差,可惜站没站相,身不正影子斜地倚着门框,活像个没骨头的人。
但就算他只是一团肉,那也是一团赏心悦目的肉。
对比长梧子,这少年勉强能算是跟沈梧在同一年龄阶段的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沈梧心底深处潜藏的一丝对于“被当作两脚羊卖了”的不安,终于消弥于无形。
那少年歪着头,扫了沈梧一眼,拖长了尾音懒洋洋道:“师父,这就是你新拐来的关门弟子吗?”
长梧子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他道:“这怎么会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言下之意,以后还会有不知多少个徒弟。
少年收回目光,嘴里不轻不重地挖苦了一句:“你收那么多徒弟做什么,你又没钱,养不起。”
长梧子似是对这个弟子极为宠爱,浑不在意他当着个小孩的面削他面子,反而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微笑,态度自然得仿佛那少年是他师父似的:“话不可这样说。我辈修行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
“那是,”那少年打断他的话,还未长开的眼睛沾了点凉凉的笑意,“又吃不进肚里去,不是身外之物是什么。”
长梧子遭他抢白一下,没声了。
沈梧想到先前长梧子曾言,我辈修行,须先入世,方可出世,再瞧瞧对峙的师徒俩,也默然了。
果然是个骗子吧。
我可没答应要拜这位道长为师呀。
他在心里小声反驳,又听那少年道: “你,过来。”
然后他便被长梧子牵到少年跟前,少年心情不太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直转身进了屋。
沈梧却因他之前对长梧子的一番毫不遮掩的“奚落”而对他颇有好感,尽管有些怕他这副冷脸,也还是跟上了。
长梧子在后头殷殷叮嘱道:“周敛,好生待你师弟。”
沈梧:……
那名叫周敛的少年领他进了自己的屋子,道: “师父挣不到什么钱,暂时置办不了更好的住处,你便先跟我挤一挤吧。”
他此时虽已将不高兴的神情收敛了一二,却也摆不出温柔和煦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疏离。沈梧便有点怕他,琢磨了一下,才觑着他的面色道: “大哥哥……”
周敛打断他: “别叫我哥。”
沈梧噎了一下,思及方才发生的种种,恍惚了一下,想,莫非真要他拜那位长梧子道长为师么?
当着人家弟子的面,他不愿表现得太过,好容易才及时把要亲近彼此的眉舒展开,他艰难地在心里取舍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大师兄?”
大师兄脸色一青。
看来这位也不愿意做他师兄,如此一来,这事多半就成不了了。沈梧把悬着的心放回腔子里,客客气气地,开始打听他未来的师父:
“这位……师兄,请问此处可还有其他前辈?”
周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好凶。生气了?
沈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是苦恼又是欣慰地想,这位周师兄是真的不乐意同他做师兄弟呀。
可同为烟萝派弟子,不以师兄弟相称,又该如何?
这毕竟是周敛居住了不知多少年的卧房,处处是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沈梧待不了多时便觉得不自在,急急忙忙地也出去了。
一出去就被长梧子逮了个正着,带到了书房。
长梧子正襟危坐,先抿一口茶,在热气氤氲中垂目看他,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沈梧,你可愿入我门下做我第二个弟子?”
眼下这书房内并无他人,长梧子说话时又跟他先前体虚的样子大不相同,竟然是中气十足的。一时半会的沈梧也不好直接让自己聋了,只好尽量委婉道:
“阿梧并无不愿,只是先前道长亲口对家父所言,会保我入内门,此事……”
长梧子道:“哦,此事你不必忧心,入我门下,你自然便是我烟萝派的内门弟子了。”
沈梧:“……”什么意思??
沈梧顶着一头雾水,作垂死挣扎:“道长……”
长梧子看出他的难处,倒也不勉强,和蔼可亲道:“收徒一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沈小郎君如不愿意,我也可以为你引荐一下他人。”
他这样善解人意,沈梧不会不领情,顺水推舟地就闭了嘴,心说这位道长虽然惯爱骗人钱财,却也是个厚道人。
厚道人放开了嗓子朝屋外喊:“周敛!”
沈梧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敛对于“尊师重道”一词显然领悟不够,又磨蹭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姗姗来迟:“师父有何吩咐?”
长梧子道:“沈梧小郎君不愿入我门下,为师也不愿强人所难,可此处又没有旁的什么人,不如你今日便收个徒弟,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不如何。”周敛像是也被他师父的异想天开给惊到了,迟了片刻才瞥了沈梧一眼,不说自己年纪尚轻,不说自己修为太浅,而是轻慢道,“什么猫猫狗狗,就想塞给我做徒弟?”
一出口,就把沈梧对他的好感磨灭殆尽。
这一对师徒,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一个眼睛生在钱堆里,本事没见着几分,气起人来却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沈梧无话可说,冷眼旁观他二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