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直觉不对,谨慎道:“……不假。”
霜降道:“那可有趣,怎么偏偏就是你和曦华在万阳殿里的时候晷景出了问题呢?”
战神眸光一沉,不待分辩,霜降已经拔刀冲上,火焰凝作羽翼,轰然扑向了战神的刀锋。
战神长刀如一泓秋水斩入霜降的烈火,意场自相交的刃面错开,如两道半弧相冲,四溢劲气犁过青石板的地面,在遥远处泯于无形。
霜降与他对上十几刀,一道清亮剑光倏忽而至,从两刀的交错处擦过,浩瀚意场铺天盖地倒扣下来,剑气激得碎石乱飞。
墨知年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
此剑来势汹汹,剑身通透若无物,像是一柄光或者水,力道极巧地撞在刀身最薄弱的地方,震得战神向后退了一步。一击得势,剑主却未继续攻击,只和霜降并肩,反手将剑背在身后,无声看着战神。
他站得笔直,目光中有料峭春寒。
墨知年定定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张口想说话,却忽然畏惧地发不出声,不敢光明正大地喊他师父。
战神道:“你是何人?”
李疏衍道:“我是墨知年的师父。”
墨知年闻言轻轻震了一下。李疏衍没看他,继续道:“我要带他走。”
“我不曾见过你,”战神道,“你可是新神?”
李疏衍道:“我不是神。”
战神愣了一下:“你可知你这弟子如今在我麾下?”
“那我也是他师父。”
战神被他的理直气壮顶得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你要带他去做什么?”
“与你无关。”
估计还没什么人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过话,战神气笑了:“我若不允?”
李疏衍让出一半的意场,让霜降的刀意得以画出无形的半圆。霜降耸耸肩:“那就打吧。”
“他不能走。”战神道,“晷景如今只有他能修理,你若将他带走,无人修复晷景,三界都将灰飞烟灭,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你想让他修理晷景?”霜降问,他扭头看向了墨知年,道:“你不愿意?”
墨知年还是定定看着李疏衍,轻声道:“我不想听他的。”
李疏衍看向了墨知年,和墨知年的目光对个正好,墨知年急促地别开了目光。清隽的男人想了片刻,对墨知年道:“那你可还愿听我的?”
墨知年毫不犹豫道:“听。”
“好,那随我去修晷景,你可愿意?”
口吻与曾经并无二致,几分随意,几分命令,有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尾音微微翘起,又带着征求意见的温和。
一点都没变。
仿佛前世今生,兜兜转转,还是九重山中,宿神峰巅,记忆未曾跋涉红尘千险。他的师父总是那么干净,他也还是那个乖巧温顺的小小少年。
他轻轻巧巧地笑了,柔柔说:“好啊。”
第77章 什么原来我连鸟都不是
战神面上不显,但应当是被墨知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但战神不愧是战神,还能按捺住火气问李疏衍:“若墨知年仍是不愿,你当如何?”
李疏衍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墨知年的轻笑抢断了:“刑戈,我不会违师命的。”
李疏衍道:“至少在一切说清楚之前,我不会像你一样直接要他的命。”
战神摇头,用“这是妇人之仁”的谴责目光凝视李疏衍,最终却还是收刀道:“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墨知年听谁的话于我而言不重要。你想带他走,可以,你们即刻前往旸谷,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他看了墨知年一眼,“只要修复好晷景,你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墨知年终于把目光从李疏衍身上收回,眼尾将抬未抬,不咸不淡看了一眼战神。
少年的目光以往都是卑微的,战神也习惯看低他一头,而今墨知年平淡地望进战神的瞳孔里,竟生出些俯瞰,不知为何给了高高在上的神祇一种蔑视感。战神皱起眉,这种错觉就消失了,少年的眼波流转回他师尊的身上,轻盈道:“那我们走吧。”
在看见李疏衍的瞬间,墨知年身上的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它庞然而强大,虽然只在短短的一转念间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却已经让战神心生什么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警觉。
战神多看了他单薄的背影一眼,觉得不能放任他活下去。
他会坏大事。
墨知年抱着龙吟剑走到师弟和师父的身边,李疏衍似乎想对战神说些什么,却被墨知年的话打断了思路:“师父,您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李疏衍看他。墨知年乖顺地垂着头,露出发顶和一截雪白的后颈,卸下了所有的盔甲,显得柔弱无害:“师父想听什么?路上我都告诉您。”
李疏衍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去旸谷的路上墨知年除了隐去上辈子的事情外,把一切和盘托出,从与混沌勾结,到灾神祸害了几个人间国度,把罪行说得详细清楚,仿佛故事中心的人不是他自己,说的话不为自己开脱一点。
霜降有些不寒而栗,他忽然庆幸墨知年不是敌人,不然能让人被算计到死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待他说完,旸谷已至,曦华倚在扶桑树上抱着肩等人,看见一行四人茫然了一瞬:“你们去追个剑,怎么还追多了两个人?”
然后他看见了刑戈,闭嘴沉默了一会,懒洋洋地打招呼:“战神大人早啊。”
刑戈并不意外,道:“你果然没死。”
说完就没人再搭理他,一行人目不斜视地往万阳殿去了。
曦华:“……”
曦华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寻思自己这地位怎么越来越低了呢?他跟上去:“你们去干嘛?没我允许,万阳殿进不去的。别看它现在废墟一片,毕竟还是安置晷景的地方。”
霜降道:“那你开门,我们好进去修那大火球。”
曦华看墨知年:“你小子想开了?”
墨知年冲他一笑,温柔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那种笑,他这么笑的时候一般是要死人的。
曦华眯了下眼,道:“行了都别往前走了,就他一个跟我进去,闲杂人等都在外面候着。刑戈你别看我,你也是闲杂人等,你一个耍大刀的看人家修东西是什么怪癖?”
说完他补充:“儿子,我没有说你是耍大刀的意思。”
一众人果然停下来,墨知年道一声“师父,我进去了”便随着曦华去往万阳殿。万阳殿一片废墟,大半塌了,仍有小半残墙挡人视野,晷景露出小半个角,高温升腾,空气扭曲灼人。
墨知年对曦华道:“上神大人,您究竟站在哪方阵营?”
曦华扬眉:“你想说什么?”
“我猜您与刑戈不是一伙的,想请您帮个忙,”墨知年看着他道,“您知道沙泽如今在何处吗?”
曦华道:“你还就抓着一个人祸害。”
“我在这天界举目无亲,也就只与他熟识些,总要找条后路。您若知道他在哪里,能为我指条路吗?”墨知年眉眼弯弯道,“大人放心,我不是要逃。晷景我一定会修理,只是这件事不能让刑戈知道,我才找您帮忙。”
曦华沉默片刻,道:“我送你过去。”
“那就多谢您。”墨知年俯身行礼,轻轻道,“刑戈可能会对您不利,您好自为之。”
李疏衍把目光从万阳殿收回,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霜降道:“我回去一趟。”
霜降知道他指的是回去找春神说契和泉的事情,点了点头,李疏衍走出去一步,忽然回身道:“龙吟剑是不是还在墨知年手里?”
霜降一想,的确如此。
李疏衍皱了眉,想了片刻,放弃道:“罢,先让他拿着吧。”
送走墨知年后,曦华从万阳殿溜达出去,发现外面等的人少了一个,遂遗憾道:“该走的人不走,不该走的反倒走了。”
而后他补充:“儿子,你当然是不该走的那一个。”
刑戈:“……”
霜降道:“曦华,我问你点事情。”他看了一眼刑戈,刑戈面无表情地走开,霜降才继续道:“我记得当年我被追杀到旸谷,逃无可逃,最后掉下了人间,但只是元神。那我的肉身应当还留在天界?”
曦华道:“你没肉身。”
霜降愣了一下。
“下去人间的就是你的全部,”曦华道,“我给你扔下去的。不然你要是灵与身分家了,刑戈不把你身体剁成肉酱?”
霜降彻底懵了:“可……可在人间的,只有我的元神?我只有元神吗?”
曦华忽然严肃道:“霜降,你也大了,有些话必须要跟你说了。你不是我亲儿子。”
霜降道:“废话,我连个娘都没有,难不成我是你自己生的?”
曦华仍旧严肃:“你甚至连金乌都不是。”
霜降这回惊了:“……啊?”
“五百多年前,晷景第一次出现了紊乱,它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最核心的一缕灵气精华溢出,作为‘错误’被晷景丢弃。当时我正在万阳殿,这缕精华虽无意识,却有灵性,我并未认识到晷景在那时就出了差错,只觉得这缕精华好玩,便捡了回去,时间久了,竟让它生出了意识。”曦华道,“它本无固定的形体,只是与我朝夕相处,刚生意识的时候,懵懵懂懂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金乌,便化作了金乌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