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手一停。
“他活祭给了晷景,如今是晷景的灵,我为他雕了一个身躯。他在一天,晷景就还能再撑一天,”扶桑道,“如今你就是想杀他,也杀不得了。曦华,墨家还有余下的血脉,寻来修补晷景,或许还来得及。”
天帝沉默了许久,开口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扬了扬手中的玉佩。
“我的命魂枝,一千年前若不是你设计我,硬生生把它从扶桑树上取了下来,我们三个也不会闹得这么僵。”扶桑没好气道,“被你制成了令,谁拿着谁就能三界畅通无阻。借取它一点力量把神仙的意识投影到人间去,就是神灵降旨。你问这个干什么?”
“地界封印毁,下界事态紧急,我予战神此物是为了让他即使下界降旨,仍能发挥全部在天界的实力。”天帝道,“此物他迟迟不归还,我当他是担心下界有余孽未除。而今想来,或许不是。”
扶桑皱眉:“什么意思?”
天帝漠然看了一眼他,再看看掌中的玉佩,忽然把玉佩向着扶桑一抛。
扶桑下意识接住,而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瞪大了眼:“姬璇?”
姬璇回身,摆了摆手,不欲与他多谈,向着殿后走去。
“姬璇!”扶桑追了一步,着实有些茫然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姬璇的身影已然没入黑暗,只有声音威严地传来:“只有我是千秋万代的帝王。”
“……两千年前墨家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和姬璇就没有曾经那么毫无芥蒂了。我发现他变了,不是洪荒时我认识的心怀赤诚的那个少年了。”曦华追忆往事,心中唏嘘,“天界的权力被他逐渐握在了自己手里,而他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一千年前我、扶桑和他聚过一次,他把我们灌醉之后,去扶桑树折了一根命魂枝。
“扶桑伤得很重,沉睡三年没醒,我和姬璇大吵了一架。说吵也不恰当,是我单方面去烧了他的天帝殿。”曦华道,“我再没跟姬璇联系过,扶桑醒了之后就去了人间,也没怎么回来过。”
顿了顿,他低声说:“他明明知道,只要他跟我们要,我们什么都会给他。”
空气中浮动着久远的哀伤。
沙泽对此毫无感觉,只道:“停一下。我们最开始不是在说晷景和你这金乌大族长的事吗?”
“说完了让我追忆一下往昔不成吗?”曦华道。
沙泽不关心他的往昔,嗤笑一声道:“无趣。”
曦华:“……”
曦华微笑:“我不跟渣渣一般见识。”
李疏衍想说什么,放在身旁的龙吟剑忽然嗡鸣起来,不等在场的人有所反应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际。
霜降本欠身要拔刀,被李疏衍抬手按了下去。
李疏衍道:“别拦,让他去,我们追。”
第76章 第 76 章
“时辰已到,施主该走了。”上善双手合十,向着墨知年轻浅浅一欠身,“提醒施主一句,从下界归神位时,你会回到你自己的神殿。”
墨知年还不待说什么,眼前便是一花,身心轻盈地上升,穿过层云,落在了实处。
他回过神,打量骤变的景象,发觉自己在祸神的宅邸。祸神是战神的从属神,宅邸不大,紧挨着战神殿,墨知年定了定神,皱了眉,感到有点麻烦。
战神殿在天界中,从此地再赶去极东的旸谷要小半天,谁知道这一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权衡片刻,还是决定先往旸谷去,然而出师未捷——他刚刚踏出殿门,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战神。
墨知年心下一紧,面上却不显,停了脚步恭敬道:“大人。”
“你为何还在此地?”战神冷冷道,“我昨日不是让你去旸谷修理晷景吗?”
墨知年低下头,躬身行礼:“战神大人恕罪,我已去过旸谷,但晷景贵重,我需要一些准备才能着手修理,所以回来取一些工具。”
战神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起了些虚无缥缈的疑,盯着他看了许久,淡淡问道:“你可见过沙泽?”
墨知年道:“不曾。”
战神再道:“旸谷内可有异常?”
墨知年极短暂地顿了一顿。他不知道战神对曦华的存在是否知晓,数种可能在脑海中闪过,最终他说:“没有。”
战神负手道:“哦?你没见到曦华?”
墨知年茫然道:“曦华?那是谁?”
战神面无表情,忽然抬手掐住墨知年的脖子,把他提离了地面,森冷道:“你能解我给你下的咒令,你当我不知?”
墨知年的眼中爬上黑丝,他手指扣在战神腕上一扭,倏地挣开了他的桎梏,一触地身形已在一丈之外。墨知年抬起赤红的眼瞳,面沉如水,语气却缠着丝一般柔:“原来那是大人的圈套。”
战神有一霎的惊,继而是怒:“你隐藏了实力?”
“大人没想到吗?”墨知年讶然说,“我这般的人物,大人应当早早防着了啊。”
墨知年装作恍然,“不过人力终有尽,大人,算不到也不怪您。”
战神扬手,雪亮的长刀在他手中凝聚:“我懒得与你争口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去不去修理晷景?”
墨知年莞尔笑道:“您猜。”
战神道:“无妨,杀了你取天匠谱便是。”
战神举刀直劈,墨知年险险向旁一侧,刀风擦面落地,地面上沟壑顿起。战神斜刀踏前,刀尖直对墨知年面容刺来,少年身上漆黑符文透体而出,紧紧地缠上了刀身,而后被雪亮的刀光绞得粉碎!
墨知年低低哼了一声,身形如飘飞的风筝向后急退。战神急追而来,刀锋前送,刀身上十二道锋利刀光透体而过,少年单薄的胸膛被光穿透,战神横里一扫,将刀上穿透的人甩出三尺。
墨知年狼狈地爬起来,战神刀尖递到眼前,他勉强接了一道,借力回身,拉开距离。
他缺一柄剑。
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在,剑法都知,他只差一柄心意相通的剑——
战神身形一闪,亮银的光纷密如雪。他的刀极快,仿若在风雪间落下山峦,眨眼已出三十六刀,刀光落在地上崩开砖石。墨知年勉力支撑,最后一刀劈开了他护身的符链,眼看着就要将他劈成两截——
天际一声清越的剑鸣,一剑自东来!
刀锋与剑刃铿锵相接,擦出细密的光星,墨知年下意识抬手握剑,将战神的刀格挡开。纵横交错的剑意自剑身扫荡而去,他抬剑便刺,剑尖舒缓轻颤,如挽一道初秋的落花。
战神仓促去接,墨知年已然变了招,漆黑符文缠上了剑身,剑上影影绰绰有黑龙纠缠的形象,刁钻地擦过了刀下的间隙,竟把猝不及防的战神逼退了一步!
意场轻盈地漫过两人,战神手里的刀随之轻声嗡鸣,战神没动,墨知年也未再攻,只看着手里的剑,轻声道:“龙吟?”
剑没有回应,墨知年再说:“五师兄?”
剑依旧是硬邦邦的一柄剑,墨知年柔声说:“师兄,你生我气了吗?”
墨知年仍未得到回应,战神已提刀杀上前,这一刀锋上含凛冽杀气,硬生生劈碎了墨知年的意场!透明的半弧碎片般落了一地,龙吟剑格中心红宝石光华流转,一声龙吟自发穿耳而过,敌我不辨地将两人震开!
这剑是最后一条真龙的脊骨,经过锻造、锤炼、淬火和打磨,历过断折、修补、灭灵和重生,不屈傲骨没被磨钝,反而愈发锋锐,借着剑锋的弧度发出铮响。墨知年几步停住身形,战神还欲再上前,手中刀忽震颤起来,一道火光自东而来,他霍然抬头,长刀上提,正接下一道炽热刀光。
他抬面,对上一双金红的眼。
霜降赶到了。
墨知年手中剑畅快清鸣,竟脱手而出。墨知年瞳孔一紧,抬手便抓,长剑已幻化出修长的人形,他这一伸手,便攥住了人形嶙峋的手腕。
人形本是要向着战神的方向去,被墨知年一抓,步子一止,目光便回落到墨知年面上。
他不知为何有了青年人的身量,眉目都和当年高挑的剑灵无二致,目光是安静的,有沉甸甸的重量。
墨知年轻轻道:“龙吟?”
刀剑激荡,劲气交错飞迸,龙吟静静看着墨知年,不说话。
于是墨知年只看着他,也不说话。
许久之后,龙吟眼里突兀地亮起一点鲜活的光,仿若破碎的记忆跋涉而来,他灵光一现般露出少年所熟悉的神色,沙哑含混地吐了一个音节。
这音节还未出口便消散,龙吟身上白光一闪,身形骤缩,转眼又成了幼童,茫然地张着漆黑眼瞳,纯澈地望墨知年。
紧接着他回归成剑的形态,被墨知年捞住握在手里。
战神挡开一道刀风,沉声道:“霜降。你竟没死。”
霜降低笑:“难为你还认得我。”他竖起刀,指腹轻轻擦过锋刃,目光锁在战神身上:“我听说,当年你没想杀曦华,而是晷景忽然出现了一点不可逆转的问题,他自己将自己活祭给了晷景,你不得不下手,我不小心撞见罢了……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