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曦华身上的符文又密了不少,已经不成人形,他艰难下令,“杀了我。”
霜降不甚清晰的大脑被这一声命令吓醒了,他裹在高温和烈焰里,却只觉得自己站在冰雪的寒窟。霜降的唇抖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想问一句“什么”,转瞬已明白了曦华的用意,脚下一时却挪不动。
只磨蹭的这一瞬,刑戈也明白了曦华的想法,脸色一沉,向着霜降大步上前,手中长刀猝然闪出清亮刺目的光。不曾想霜降压根不理刑戈近在咫尺的锋刃,不管不顾毅然转身,鸿鸣刀倒转,直刺向曦华已然模糊的眉目!
刑戈的刀光如河流劈开了火焰的轮廓,重重劈斩在霜降的肩背上,霜降一个踉跄差点被压在地上,刀锋便偏了偏,贴着曦华的身侧刺入了地里,被血红符文束缚住的火焰随着鸣鸿刀一卷,离体了一小块缠在刀锋上。
霜降稳住身子,刑戈的刀再来,他回身先与长刀对上一击,而后旋身以背脊与火焰硬抗了一刀,鸣鸿刀尖鸣着杀入了曦华的核心!
血红符文骤然爆裂,曦华碎作火焰向四面八方暴涌,如浪潮漫卷,逼得刑戈回退。霜降火红发丝被冲击波带起的风吹动,燃烧般在半空乱舞,他单膝跪在地上,肩背上两道狰狞的刀伤,他看上去刚从鲜血中爬出来,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只疲惫地喘息着,目光空茫。
火焰轰轰烈烈铺陈开,火海中心的霜降终于动了动,低声道:“……曦华?”
“无用功。”
刑戈的声音在远方,霜降茫然抬起头来。刑戈在看自己的长刀,霜降也随之看过去。曦华无序飞散的火焰听了刑戈的声音,得了令般收成火蛇,尽数流向了刑戈,飞快地缠上了长刀,金红色的火纹一圈圈自刀身上浮出,刀身周炙烈的温度将空气扭曲。
霜降的脸色瞬间煞白,仓皇的眼神却淬火般冷却,露出冷硬的轮廓来。他拄着鸣鸿站起来,刑戈仍旧看自己的刀,看样子很满意,甚至有心情对霜降说:“你以为曦华能依附鸣鸿刀是吗?我在活祭他时,已对他的神魂动了手脚,他只能被我的断雪容纳,这是刻在他神魂里的咒文,你抢先了一步也是无用。”
霜降咳一声,心里的火仍在血脉里肆虐,他反而冷静下来了,沙哑道:“当初你对晷景动过手脚,加速了它的变化,曦华没办法才活祭了晷景,是不是?”
断雪刀的变化还未完成,刑戈有意拖延时间,便答道:“那的确是意外。我不知晷景有变,只想借晷景的一分真火,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加速了晷景的崩溃。当时曦华要我活祭他,见我有所犹豫,便与我说他很可能不会死,金乌的神魂远比人的元神强大,在晷景中烧过一次也能有理智残存,说不定还会成为晷景的灵。”
“所以你想,他既然成了灵物,不如祭你的刀是吗?”霜降冷冷道。
刑戈摇摇头:“我本不想让他成为刀灵。他身为晷景的灵,自然比新祭出的、无意识的刀灵强大得多,只可惜他不识时务,我不能放任一个不安稳因素活下去。”
“刑戈,”霜降咬着仇恨和愤怒,一字一顿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刑戈忽然笑了。
他是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的战神,天上诸神不敢触,万人之上,权势滔天。
可他笑得苦涩而惆怅,笑过了之后摇着头看霜降,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夭折的吵闹的小辈:“你快要死了,听听也无妨。”
“我自战乱中一路向上爬,千年前飞升,飞升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天帝殿领神格,而是去找当时的战神。千年前我的家乡战火纷飞,民不聊生,而战神苍老昏聩,他以挑起战争为趣,我得知后怒不可遏,杀了他。
“天帝得知后,力排众议命我为战神,他帮我杀了所有反对的人。我必须挥刀,不然他们就会杀了我。等我站稳脚跟,第一件事是收拾战神的烂摊子,将人间战事平定,那时所有人都爱戴我,供奉战神的香火不绝。
“人间无战事,我就是天帝的刀。这么多年我帮他一点点把所有大部族铲除,不管他们立场如何,手里有权就是有罪。等到后来,我忽然意识到,人间和平太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人间的声音了。战神被人间遗忘了。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战神将失去作用——那时,被铲除的就是我。”
刑戈顿了顿,“那时天界大多部族已平,只剩下金乌一族仍不断壮大,我几次提醒过天帝你们有多强大,他却迟迟不动手。我意识到,有曦华在,他永远都不会动旸谷。天帝多疑残暴,对金乌和扶桑神木充满忌惮,但他取扶桑的命魂枝削弱了扶桑的能力,也用这件事试探曦华,试探的结果让他相信——曦华不会反。”
刑戈凝视刀锋,脸上轮廓坚硬如刀削:“最开始,我没想对金乌如何。我在人间搅起争斗,让人间需要战争。我准备对地界的封印和裂缝动手脚,只要地界封印一开,天帝为了剿魔,就会把扶桑的命魂枝交于我。有了它,我就能随意穿梭两界,如果我最后仍是敌不过天帝,至少还有一界为我的退路。那时候,曦华忽然派人找天帝。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转机,便代天帝去了。”
刑戈淡淡道:“后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霜降惨然一笑:“你和当年被你杀死的战神有什么区别?”
“人就是这样的种族,总要贪求点什么。”刑戈漠然道,“天帝所求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所求的不过是活着。”
他忽然带上了一点讥讽的口吻:“霜降,你所喜爱的也是人,你有无尽的时光,可人心是会变的。曦华、扶桑与天帝在洪荒之时形影不离,你看看如今,他们落得了个什么下场?”
霜降一晃神,回神时雪亮的刀锋轻易破开火焰,已递至眼前!他心里陡然一惊,提刀想接,可他已被之前的两刀伤了脊骨,手臂无力,刀竟没提起来!
长刀重重斩在胸腹之间,血与灵力顺着伤口喷洒,鸣鸿脱手而出,霜降被甩了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滚过几圈,挣扎着,却站不起来。
刑戈一步步上前,手中刀浮起一层赤红的火焰,上面火纹晶亮,流动如蛇。旸谷化作无尽火海,他每走一步,便有火向断雪刀聚拢,霜降痛苦地喘息,刑戈一脚踏上他的胸膛,倒转刀锋向他刺下——
长刀切入霜降的心口,同源的焰如山如海压过了霜降身体里的火,每一条经络都被狂暴地摧毁,霜降瞳孔骤缩一瞬,他痛得连惨叫都发不出,眼中的金光熄灭,瞳孔瞬间溃散,身上的火刹那熄了。
刑戈拔刀,霜降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血能再涌出,他全身颤了一下,而后再无了生息。
刑戈面无表情再补上两刀,等到霜降的生机彻底灭了,他才收刀,向着旸谷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靠我怎么把主角搞死了?这一条不在我的大纲里!
第80章 谢了春红太匆匆
刑戈走后很久,旸谷的大火逐渐灭了。
天匠谱的补全使晷景能够正常运转,旸谷异于常态的高温一点点回降,断壁残垣恢复了死寂。鸣鸿刀化作云雀,茫然地扑腾几下翅膀,犹豫着落在霜降的脸侧,小心地啄起他的一根发丝,轻轻“叽”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霜降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空寂的瞳孔里点起一亮金色的烛光。云雀落向他叽叽喳喳地叫,他缓缓地撑起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云雀一眼,忽伸手攥住了它,用力一捏。
鸿鸣惊叫一声,身形被捏散了,蓬然化作长刀。
霜降疑惑地看着手中的刀柄,了无兴趣把它往地里一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回身看向万阳殿。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火线在狰狞刀伤上烧过,留作几道刺目的伤痕。金色的火焰从他的伤疤里鼓出来,点燃了他的全身,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受着火刑的鬼,脸色煞白,步伐还有些踉跄,缓缓向着万阳殿走去,仿佛想要投进晷景这个燃烧的火炉中似的。
忽然他停住了,侧耳仿佛在听什么,空荡荡的眼神慢慢凝聚起来,凝作了一股渴望争斗的戾气。
红衣的青年提剑站在扶桑树的树梢上,神色漠然垂眸看他。他似乎是想要往这边看,但却忽然被另一个方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霜降喉咙里滚过一声凶兽捕猎时的低鸣,如一颗火流星平坠向万阳殿的一根立柱后!
“耳朵倒灵。”有个声音这样赞道,紧接着就是一声平和的佛偈:“阿弥陀佛。”
红衣青年挑一挑眉,在树梢上轻盈地蹲下了,饶有兴趣地看着火流星追着一个圆滚滚的灰衣服和尚。
“哎哟施主,可别烧了贫僧的袈裟,这可贵着呐——”和尚逃得很是狼狈,有几次没躲过,被一爪穿了个通透,却不像落在实处。这和尚更像是一道幻影。
“树上的施主,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和尚仰起头喊。
红衣青年一声嗤笑,自在道:“老子管你死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施主!”
红衣青年冷笑道:“你看我像是信你那狗屁佛门的人吗?你一个虚幻□□,也不怕他烧,在那瞎嚷嚷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