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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 (周不耽)


  冯碱原本预备了详尽的部署计划,欲向众将军汇报战况军情,此时也只能咽回肚内。他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正欲回帐,却见虎阚军统领雒易兀自未离开。他仰头极专注地凝望着城墙上的缺口,忽然道:“敌军看来也是离心离德、军令不一啊。”
  冯碱怔忪道:“将军何以见得?”
  雒易指着斑驳的城墙,笑道:“这上面有被石砲砸出的凹坑,被大水淹过的泛黄渍痕,火烧过的焦灼灰迹,又深浅不一,错杂无章。我草率推断,联军攻城未下,各国军力已然有所涣散,以至于军令反复,不能从一而终。”
  冯碱精神一振,忙道:“不错!将军见微知著,我亦有此推断。”
  雒易笑了笑,转目望向散落在城墙下攻城冲车的碎片。他还有一段推测未曾与冯碱明言,多年征战攻防的直觉告诉他,五国联军中确乎有人具有清醒卓著的攻战思路,不知为何却未能占据主导——为什么?是因为身为客将、威望不足?抑或是,隐藏实力,刻意为之?
  他驱动轮椅行至高地,俯瞰向棘丘城筑造的壕堑,但见其壕堑的筑台均七尺一属,五步一垒,五筑间杂长斧、长镰、长椎,在日光之下白刃森森,耀人眼目、摄人胆魄。雒易不由抚掌笑道:“联军固然兵多将广,可惜遇到了守城的行家!冯大人师出名门,果真不负令师盛名,想必守城备穴的八十一种方法,还未施展出十之一二罢?”
  昔时楚王预备攻打宋国,公输班奉楚王之命设计了九种杀伤力极强的攻城器具,墨家矩子墨翟闻讯前来劝和,当场解衣带为城池,策木筹为战车,一一击溃了公输班的攻城策略,化解了宋楚之间一触即发的大战。后来墨家传人将墨子首创的“九攻九距”之法发扬光大,据传共设计出了八十一种能阻抗强兵攻城的守城方法,非弟子门生不能知悉。故而雒易一见这壕堑修筑的章法,便能笃定冯碱定然是墨家子弟。
  冯碱只道了一句“雒将军谬赞”,显然已默认雒易的推论不差。他初见雒易之时,原本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被某公卿贵胄为了揽战功而派来滥竽充数的货色,交谈之下,却愈发觉得言语投机;与其谈论兵法方阵,亦颇有可观之处。冯碱兴致一起,甚至推开雒易的随扈,亲自为他推驱轮椅,领着他参观军营,一面探讨连日来的敌情和当下的城中守备。二人行至后勤辎重营,冯碱絮絮道:“……归根结底,守住这面城墙并非难事,我最忧虑之处,还是今年各地旱情迭出,粮草匮乏——”
  他一面说着,一面无意间扫了雒易一眼,顿时骇立当场:但见他盯着前方,脸色骤变,双唇泛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这个冷静干练、被当众羞辱亦能神色自若泰然处之的军人,在那一瞬忽然激动得难以自已,碧眸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华,双颊潮红,仿佛苍白冰冷的花岗岩之下竟然沸腾着炽热的岩浆。冯碱瞠目结舌,以为他害了急病,惊惶地握住他的双手:“将军!——”
  雒易垂下头去,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冯碱深自懊悔,竟然忽略了对方毕竟还是个体弱有恙之人!想来他在经历了接连数日的舟车劳顿后不得稍歇,反倒被自己强拽着来回巡视,定然是体力有所不支了。冯碱忙不迭道歉,又要令随扈将雒易迎回营帐,却被雒易阻拦下来。他神色不属,苍白着脸笑道:“有劳挂念,不必回营了,我倒觉得是在野外空旷之处更自在些。”
  冯碱不便拂逆其意,决心暂且不谈战况,转而谈论起闲逸之事。他们正对着军营中的马厩和粮仓,后勤兵卒推着粮车经过,一个马倌正赤膊背对着他们,将两捆刍草抱进槽枥。
  冯碱眼中一亮,快步上前两步,一掌拍在马倌肩上:“可算捉住你了!快跟我回去治罪!”
  年轻人拭着汗水转过身来。他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温驯如马驹一般,未语先笑,未笑面上便红了,攥起外衣披上,才赧然笑道:“冯大人又说笑了。”
  “我哪里说笑了?”冯碱指着年轻的马倌,笑道:“白日清点辎重的时候你怎么又不见了?成日不务正业,要是这些马少了一匹,我可拿你是问!”
  马倌笑吟吟道:“怎会少呢,不如大人数数看?”
  冯碱一怔,当真默念清点一番,惊道:“怎么还多了!”他上前仔细辨认,轻揪着一匹栗色牡马的耳朵,奇道:“这家伙哪儿来的?”
  栗色马一甩鬃毛,朝冯碱当面喷了个嘹亮的响鼻。马倌忍俊不禁,解释道:“眼下正是马匹繁育的时节,发情的牝马散发出的气味可以吸引远处的牡马前来交配。这一只还是焉支山的野马呢。”
  冯碱仍不敢相信:“你莫要胡诌,焉支山距离这儿可不止数百里之遥呢!它怎么可能嗅得出气味、还一路巴巴地跑过来?”
  马倌徐徐笑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它的心上人在这儿。哪怕是千山万水、遍地荆棘,也总要奔过来找它的呀!”
  冯碱弯下腰去,看清栗色马虽然筋骨强壮,却明显马蹄劈裂,鬃毛凌乱,瘦得肋骨毕现,果然是长途奔跑多日才有的特征,又不由啧啧称奇,引为异事,转脸对身后的雒易笑道:“将军,你怎么看?”
  方才一直盯着地上车辙、沉默不语的雒易这才回过脸来。他松开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漠然目视着那匹躁动不安、兴奋哞叫的牡马,淡淡道了一句:
  “那就阉了它罢。”


第62章
  不出意料之外,晚上的战前会议还未熬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演变成了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攻讦和论辩。乘栎挟了一支旧灯台,举止极夸张地指划着战事地图:“五国联军自远道而来,久攻棘丘不下,锐气已老、军力已疲,此刻正是我军主动攻击的最好时机!所谓兵贵神速,一鼓作气,趁敌军尚未应对之时大举进发,必然可以乱其阵脚——”
  “莽夫之勇!”东门琅“嗤”的一声冷笑:“联军首战告捷,五日克干乘城,十日克历下、昌陵五城,短短二月余,铁蹄攻陷我国百里疆土,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反观我军整编还未妥当,贸贸然直撄其锋,才是自掘坟墓!”
  乘栎懒散地掏掏耳朵,道:“东门将军,论职级,我是上军将,你是上军佐;论勇力,今日一战,你可是我手下败将。我要是你,一定闭紧嘴巴乖乖喝茶,何苦急着跳出来暴露自己的无知呢?”
  东门琅面色铁青:“你还有面目提下午的比试?只晓得行鬼域伎俩的卑鄙无耻之徒——”
  乘栎一掀眼皮,噙着做作的神气笑道:“所谓‘兵不厌诈’……”
  一言不合,眼看又要剑拔弩张,姚懿蛾眉紧蹙,打断道:“各位,联军兵临城下,正是十万火急之时,逞口舌之争何益?不如集思广益,择优者从之。”她转向一旁的雒易,目光灼灼,道:“雒将军,你的意见是?”
  旁侧的雒易转过头来,正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那目光像是一只虎视眈眈的鸱鸮,急欲将一只潜伏在暗穴深处的鬼祟毒蛇钳到光天化日之下。雒易熟视无睹,含着谦恭庸懦的笑容,辞谢道:“雒某以刑余之身、识见鄙陋,怎敢哓哓置喙于众虎将之前?虽然如此,今日和冯大人巡视军营,对我军的状况略有所闻……”
  他娓娓而谈,剖析当前的粮草辎重难以为继的困境,若继续守城久战,风险过大,引得乘栎得意洋洋地抚掌附和;接着剖析四军虽然勇力绝伦,然而仓促成军,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彼此配合协调,又正中姚懿的忧虑之处,引得她蹙眉沉思;又分析五国联军除却燕国和齐国有切身利益之争与世代对峙之仇,其余四军均为远道而来的客军,彼此之间未必是铁板一块,若能谋定后动、分而击之,显然胜率更大,听得东门琅频频点头,主张使离间计探明敌情为先——雒易圆滑地周旋在各执己见的将领之中,抛出一个话头,引得对方慷慨激昂壮烈陈词;待到对峙者站出台面予以驳斥后,又不动声色地调转立场附和另一个观点,适时插入言之有物、言辞恳切的分析,让人心有戚戚焉。他撩动战火,怂恿着各方激烈争吵,不表露出一点态度,又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待到诸将争论得沸沸扬扬、浑然忘我之时,竟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退席了。
  迈出喧嚣的主帐,夜空明朗,灿星高悬,迎面送来阵阵凉风。雒易扬手摒退随扈,循着记忆慢慢往辎重营行进。
  四野阒无人声,只有值夜伍卒远远传来空廖的击柝声响。岩壁一隅,便是白日所见的简陋马厩及营房。四周充斥着叶声如涛,蝉蛩鼓噪,然而雒易所能听到的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庭院当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汲水沐浴。他不自觉停驻下来,凝望着前方青年赤裸的背影:发髻散落的黑发被水沾湿,湿漉漉地贴着修长的后颈,晶莹的水滴顺着背肌的轮廓,滑过凹陷的脊柱、窄瘦的腰身、颀长结实的双腿,纷纷往下坠落;在洗炼的月华之下,那熟稔的身体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光泽,勾荡起往日无数错综纷繁的绮念。即便相距数十步之遥,他仍能感受到对方躯体上传来的源源不绝的热意,以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馥郁浓烈的花香,令他双颊发烫、呼吸急促,却又动弹不得,仿佛被魇住了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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