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攻玉同他走进屋中,发现屋中的血味更加浓郁了,甚至连脚下都是黏腻的一层。
下人将床帘拉开,床上躺着的正是张家唯一的小少爷,张言。
沈攻玉朝他看去,只见张言的灵台竟是半黑着的,登时一皱眉,对沈如晦说道,“附身了。”
沈如晦闻言心下一紧,坐上床边为张言诊脉。
张言此刻正怔怔的看着床帏,下人的动静也丝毫不扰他半分,但沈如晦刚刚坐到床边,张言的视线就猛然集中到他的身上,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如晦,脸色已泛着青灰色。那双眼睛在沈如晦的身上扫视了一圈,停在他的胸前,张言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瞬间就狂躁起来,扯着嗓子朝他喊道,“还给我!”
沈如晦不应他,品得指尖的脉搏越来越微弱。
张言看见他如此,动的愈发剧烈了,他挣开下人的手扑倒沈如晦面前嘶吼道,“还给我!!!”
沈攻玉看见他的动作,登时将灵力压了过去,张言被灵压制住,倒在床上拼命挣扎。
“你要什么,自己来拿。”沈如晦说着,一捻细粉散过去,张言登时就昏了过去。
这下坐在一旁的张大人看不下去了,也亏得张言命好,虽说这张大人张福盛在镇里名声不怎么样,但对夫人却是没话说,对这张家唯一的孩子更是上心,现在见沈如晦直接将人迷晕过去立马就不干了,上前就要把沈如晦拽下床来。
他这两步还没走出去,就听得沈如晦的声音淡淡道,“你再走一步,便再也不要请我来看诊。”
这话倒是把张福盛吓在原地,他确实不在乎沈如晦这人,可他在乎自己那宝贝儿子啊!若是沈如晦真的能将人治好,却叫自己坏了事情,岂不是要难过一辈子?
张福盛一愣,最后还是讪讪的坐了回去。想了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挥手叫管家过来问道,“这人不是个瞎子么?”
那管家听着也看过去,挠挠头伏在张福盛耳边说道,“老爷,我去查的时候确实说这人是个瞎子,但是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啊。”
管家正和张福盛面面相觑不知所言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他自然是个瞎子,但谁同你们讲过,瞎了便不能识物的?”
张福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看,只见身后是一位身着长衫的年轻人,一件玄青色广陵上衣穿在身上,腰间绑着一根黑色仙花纹玉带挂一挽纯白色玉石宫绦,衣领上夹着一对边夹,端的是身形挺秀高颀。袖上皆是浮雕暗花,只在侧领处绣着一方小字——玉山观。
张福盛看见那一行小字立马认出眼前这人,连忙拱手道歉,“原来是秦道长,失敬失敬。我属实不知道您与沈大夫认识,不然也不会....”
“无碍,”秦行知漠然道,他看着沈如晦看诊的眼睛说道,“不过是抢来的机缘罢了。”
几人站在卧房里不再说话,外面围着的小厮侍女却叽叽喳喳聊得火热。
先前领沈如晦进门的门房此刻也扒着门边朝里面看,边看还边说着,“这怎么连玉山观的人都来了?那沈大夫说是癔症啊。”
“这怎么说的准?”侍女也凑着去看,一面看一面对那门房说着,“他眼都看不见,还怎么给人家看病的?”她小心翼翼的朝屋里看了一眼,说道,“我看还是秦道长靠谱,这哪里就是癔症了?分明就是中邪了,况且就算是癔症,他也不见得能治好。不过是镇里捧出的名头罢了,还真能是医仙了?”
沈如晦收回手,旁边的小厮将垫着张言手腕的方巾叠好交还回去。那方巾还没递到沈如晦的手上,就被秦行知截了去,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怎的不用用你那神通,好看一看这帕子上是不是染了谁的血?”
屋内人听见这句话都觉着莫名其妙,转眼才发现那话是对着沈如晦一人说的。
显然沈如晦早料到秦行知会来,也不多言,只留下一句,“洗洗便干净了。”便将那一方帕子拿了回来。
沈攻玉站在沈如晦身旁陪着,秦行知突然出现在卧房中他也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那一道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秦行知腰间那一块碎玉,分明就是自己的一块本体!
沈攻玉盯着秦行知,向前走了两步。身旁沈如晦察觉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将他拦了下去。
借由灵识,沈如晦说道,“莫要与他纠缠。”
他几人在这里气定神闲的聊天,张福盛看看床上动也不动的小儿子,实在是憋不住了,见沈如晦一副收拾好东西就要走的样子,连忙将人拦下,问道“沈大夫,我儿子这...”
沈如晦被张福盛的身子挡住去路,眉头微微一皱,说道,“既然张大人已经请了秦道长来,那令郎的问题自然不是我一介凡夫俗子所能医好的。”
他这话一出口,张福盛只觉得脑子中“轰”的一声,他退了两步,跌坐在红木椅上,抖着声音向秦行知问道,“我...我儿子当真是染了邪祟?”
出府自然不同入府那般,叫人迎着送着,两人走在那条小廊上,晚风一吹又是卷的一阵血腥味,惹得沈如晦直皱眉。
沈攻玉见他一路一言不发,问道,“那人是谁?”
沈如晦听见他这问题倒是笑了,“这世上竟还有不知道玉山观的人。”他说道,“你将这世间化为三分,仙界,人间,地府。”他朝沈攻玉比出三个手指,“你再将人间划出三层,玉山观,皇族,普通人。”他收回手,侧脸朝向沈攻玉,“这便明白了吧?那位秦道长,便是现在玉山观的弟子。”
沈攻玉看向张言的卧房,神识直冲秦行知而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看向沈如晦,“你也是玉山观中人。”
沈如晦摇了摇头。“这便是机缘。”他说道,“就像他讲的,难道瞎了便不能识物?”
他正说着话,忽而发觉身后房内阴寒之气愈浓,两人同时转身向后看去,卧房此时已经被鬼气拢住了。
沈攻玉不意外的听见沈如晦留下一句话。
“相知,我去去就回。”
沈攻玉看见他的发带被风吹起,又落了回去。借着月光,他看的分明——那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眼睛。
“说到底,不过抢来的机缘罢了。”
秦行知这话到底也是没说错,当年沈如晦离开玉山观,一双眼睛是生生被师祖废去的,今日再一见却又是好好的回了眼眶中。
去去就回?沈攻玉想着。
是叫我待在这里不动么?
他思索一阵,还是跟上了沈如晦的脚步。
屋内秦行知叫张福盛将众人遣散,只留下他两人和张言在卧房中。
秦行知问道,“小公子出事前可由什么异常?”
张福盛摸了摸脑袋,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只得摇了摇头。
“不一定是奇怪的事,”秦行知看向床上的张言,“奇怪的人,或是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的。”他忽然瞧见张言身下的褥子尽是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福盛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说道“这,这是上一个大夫出的主意,说是什么出血多就补补血,要我们把东西都浸过血再给他用上。”
秦行知接着问道,“那影壁墙上的也是你们泼的?”
“是,是”张福盛说道,“上一个道士说是要破灾,除血光,也就顺道泼了。”
秦行知问道,“你可知道这影壁墙是用来挡邪灵的?”
张福盛被他问的已是满脸冷汗,“是,是,道长,我这不是着急么,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先试试。”他忙掏出一个帕子来擦汗,忽然又对着秦行知说道,“秦道长,前几日却是又一件事,不过只是小儿的一个梦罢了。”
“无妨,”秦行知说道,“说说便可。”
“是前段时间的事了,”张福盛说道,“说是梦见了什么神仙,应允他建一座神庙供着,我当时只觉得小孩做梦而已,便没有放在心上。”
听见他这话秦行知说道,“那该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他朝张福盛问道,“这几日请医问道你花了多少钱了?”
张福盛思索了一阵,说道“算上今日请的沈大夫,总共一千两。”
一千两,起一座小庙足够了。秦行知想着,又觉的奇怪。按理说破财消灾,这财已经破了,为何灾还是不走?
想到这儿他又问道,“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是事发生过?”
“其他的?”张福盛拍着扶手想着,像是想到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就,就是今日,他朝沈大夫吼什么‘还给我’,之类的话。”
“他平日不言语么?”
“小半月了,今日是他第一次开口。”
秦行知看向张言,见他面色已是一片惨白,虽是闭着眼,眼皮下眼珠还是转个不停,忽然秦行知腰坠的玉佩发出一道幽光。
糟了。秦行知面色一沉。
附身。
房里张言忽然坐起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那眼神看着秦行知都有些发憷,他回头想叫张福盛先走,却见他已是摊在椅子上不敢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