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飞鸟露出困惑的面容,猜测飞鸟也许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迟疑地说:“我要的病毒要比这更大、更厉害,这个远远不够。”
飞鸟皱起眉,他原本的推销词被卡在喉咙,他抿着嘴唇,犹豫地追问道:“这个已经很大了……你说的大是要大到哪种程度?”他仍然对着张骆驼说话,但张骆驼感到飞鸟隐藏在墨镜下的视线有所转移,似乎在朝乔德飘去。
显然地,作为一个暗网黑客,飞鸟察觉到了什么。
“大到可以摧毁一个完整的系统。”乔德已经察觉到了飞鸟的目光,他没有犹豫地卖关子,干脆利落地说。
飞鸟愣住了,他原本好动的手臂轻轻地从键盘上移开,病毒的灰色箭头图标黯淡下去。他那些快速密集的话语在这一瞬间消逝干净。思考覆盖了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眯起眼睛,在这黑暗中的敏锐地嗅到真相的气味。他看了一眼乔德,又看了一眼张骆驼。张骆驼没有动,他接受飞鸟的考量,让飞鸟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
邮件信息的提示“哔哔”地在房间中响起,它像一首不着调的口哨歌。
飞鸟转过头去,将信息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关掉了它。张骆驼无意地扫过那信息的窗口。“我搞到了重要……”上面说。
飞鸟重新回过头来。将脚踏在地板上,他沉思着些东西,接着他叹口气,用推力让椅子轻轻一转,就此在黑暗中面对乔德和张骆驼。
“你们是认真的吗?他说,眼神尖锐地穿过昏暗的房间。
张骆驼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而乔德似乎是觉得不需要回答。最终张骆驼轻轻地点了点头。而飞鸟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恒陈一下就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
他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出了一只大拇指,用手耐心地扣着它:“那么——”他思考了很久,用一种推测的语气,“你们准备要这么大的病毒干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声音低下去,试探地说:“和这座城市有关系吗?”
张骆驼张开嘴,又紧紧地闭上,这只花了他一秒钟的时间,但飞鸟已经明白了过来,黑夜让他的敏锐像是无限兆的网络般流淌。
“靠,还真是。”他懊恼地朝后一趟摇摇头,“我当时就不该和你认识,虽然你带给了我很多钱。”
飞鸟停了一下,再次看了一眼乔德,乔德仍然很镇定地站在右侧,接着他低下头来,仿佛在消化这些词汇,用轻微的声音嘀咕道:“管理部的人、巨大的可以摧毁完整系统的病毒,基本上是人就能猜测出你们想做的和什么有关。”
他叹口气,抓过电脑桌上的一块糖,轻轻掀开口罩的一角,弹入嘴中。他嚼了嚼,立马被酸倒了牙,磁了一声。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吐出那块糖,忙不甚地问道。
张骆驼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我们想要逃离出这座城市?因为我们是仿造人,我们不得不逃出去?因为乔德如果不离开这里,在四年的期限到达后会被杀死?这些听起来都很荒诞,一秒就会被否决掉。最终他发现他能说出的词汇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个字。
“因为……”他思考着,“有些东西……非常怪异。”
“所以你来找我?”飞鸟实在忍受不了那块糖了,他再次掀开口罩,学着广告里的孩子吐出它,面容一闪而过:“因为怪异?就是想解答这个谜题那样?”
张骆驼点点头。
飞鸟猛地朝他摇头,仿佛吸了什么精神毒品一般:“然后你们就想掀翻整座城市——或者和城市有关的东西?”
张骆驼不安地朝乔德看去,他是说砸了吗?乔德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发出了个安慰的信号。
飞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叹口气,手在空中摇摆了两下,接着他的声音继续从口罩中挤压而出,他看向张骆驼,指指他的脸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这墨镜、还有这口罩吗?即使是夜晚,只有我面对电脑?”
张骆驼摇摇头。飞鸟看着他,点点头,苦笑了一下:“做黑客是一个危险的工作,我们每天在网络空间中游荡,可能被入侵,可能入侵别人,网络是我们的盟友,但也是我们的敌人。我戴着墨镜和面罩就是为了防止敌人认出我,他们随时可能入侵我的电脑,设下埋伏。我时时刻刻都必须警备。”他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它看起来正常无比,和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我的喉咙里也装了芯片,它可以帮助我变幻声音,以防有人通过声音认出我。”
他茫然地停了一下,仿佛在想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他停的时间不够久,很快他就想起来了:“也就是说,除开网络空间外,我还有个正常的面具,正常的生活,我正常的生活与网络无关,我也不想受到它的影响。”
他一口气说完这大串,甚至没有歇息,越到后面他的话越急促,最后他摊开手,做了一个总结:“如果是在白天,我甚至会直接告诉你,抱歉,我觉得‘你的怪异’和我无关。”他最终停下来,摊开手,五指动动,茶色墨镜后的眼睛直视乔德和张骆驼。
张骆驼先愣了一会儿,接着他才明白了飞鸟的意思。他的那些话构成一幅图案。一切非常清楚了。飞鸟不想要帮他们做这个事。但这很正常,非常正常,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他抿起嘴,将叹息湮没,看来他和乔德不得不离开这里,继续想其他的办法。但他们得对飞鸟说声谢谢。
“还是谢谢你——”他有些艰难地说。
“等等,你等等。”飞鸟注意到了张骆驼的表情,那副感到抱歉想要离开的表情。他提高了声音,手不安地在键盘旁边点了几下,打断了张骆驼。
咚。咚。咚。张骆驼听到那声音急躁地穿过。
“什么?”张骆驼有些迷茫地说,这原本就是他和飞鸟的全部交流,看一个活儿能不能做,如果不能做,张骆驼就离开。
“我话还没说完。”飞鸟着急地说道,他叹口气,似乎指责张骆驼的心急,将张骆驼已经冒出嗓子眼的词阻止回去。
他在乔德和张骆驼的齐齐注视下低下头去,似乎是不习惯来自现实世界中人类的探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戏剧化的口吻说:“真奇怪。”他慢慢地捡起了他刚刚吐出的糖,它被白色的纸包裹着,看起来孤零零的。
“什么奇怪?”张骆驼没有明白飞鸟的话,而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飞鸟的话有其他意思,因为他说的方式,飞鸟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或者又是他的错觉,毕竟他和飞鸟也见得不多,他不知道飞鸟会不会因为他的插话而感到不满。
但似乎飞鸟不太介意,在听到张骆驼的提问后,他有些谨慎地,但是迟疑地抬起头来:“在你们刚刚说到怪异时我就想起来了——奇怪,或者那怪异的感觉。”
飞鸟注意到了他们相互交换的视线,转了一把那把可旋转的椅子,形成一个很小的弧度,深呼吸一口气:“我是说……我因为和你们感受相同而奇怪。”
张骆驼愣住了,一时之间他没明白飞鸟的意思。
“你是说?”乔德开口了,有些不确定的。
飞鸟朝他耸耸肩,解释道:“我很久之前也觉得怪异。一些东西,准确说是这座城市——重庆。”
他语速很慢,像思考一股脑的全蜂拥出来,结果堵在了他的嘴唇里,他只能一点一点地让它们被疏通出来:“那种怪异感,湿漉漉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总感觉这座城市不是天然形成,而是背后有个大机器在运行。”
他语气夸张地形容,孩子气地皱起鼻子。他停了停,让自己呼吸,接着继续缓慢地说:“你们也知道,我是个黑客,我会在网络中冲浪或者被浪潮打翻。我一次次地冲进浪潮中、潜入深海中。而当我在网络尽头流浪,穿梭入那些暗网的防火墙中,当我潜的太深,我会发现这座城市的不对劲,从网络地基上,那些网络的构造上,我清楚地看到,这座城市矛盾重重,像是座空中花园,它的脆弱和矛盾都非常深。我说不好那是什么,但我能闻得到……”
张骆驼不由地瞪大眼睛看向飞鸟——飞鸟。但飞鸟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在说话之间,他渐渐陷入到自己的思维里:“……那有一种人造感和冰冷感的味道,各个地方充满了未解和矛盾,那些矛盾不是地理上的,而是构造和思考上的——你们懂吗?我感觉得到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你们一说我就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因为我也感受过——”
张骆驼看着飞鸟的墨镜,从那上面他只能看到他自己,他的虹膜、他的鼻子,他背后的乔德,他不知道飞鸟这番话的含义是何。
“那到底是什么?”飞鸟喃喃地说,“我一直在想,但是一直不敢碰触。因为我感觉得到——用我的黑客直觉保证,无论它是什么,绝对很危险。”
飞鸟再次皱了皱鼻子,看向了张骆驼,张骆驼在他的视线下眨了眨眼:“……而我连普通网络都会防备,何况是‘怪异‘。即使在我感觉到它之后,我也懒得追究它,因为我直觉所有的怪异下都隐藏着某些陷阱,不管是网络上还是生活中,里面很可能藏着一些东西,一旦我踏进去就会被危险地捕捉。所以我信奉一句话,想少一点,就能活久一点。这座城市里除开我自己,其余的都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