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方敬忙去扶他。
顾枳实轻轻推开他,猛地倒在了地上。
方敬一惊,又赶紧凑上去。
昏昧的天色里,顾枳实的脸贴着野草,一双眼了无生机的睁着,死气沉沉。
喉咙里血气翻滚,他五脏六腑都疼得要命,冷汗兀自流下,他却对那疼痛无动于衷一般,只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他是我师父。”
方敬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手下,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这时却也只得道:“恭喜教主寻回恩师。”
顾枳实惨白着脸,哑声道:“我杀了人,整整八十个。”
他语气荒凉:“他再也不会再看我了。”
方敬道:“他不会的。”
“是啊。”顾枳实凄惨地应着,“不会看我了。”
方敬头疼,他不是那个意思。“教主,那八十人不是您杀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野草的气息钻入鼻中,泥土湿润,贴着他的脸颊,顾枳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流了泪。
泪珠断线,一滴滴落到地上,跟他浑身的血一样,不被主人惦记。
他的心好疼啊,比受那万箭穿心之刑还疼。他觉得自己快要活不成了。
那颗心,死去活来,反反复复,被刀尖挑破了,一滴血珠可怜的钻出来,还没滴落,一把钢刀又狠狠刺入。再拔出,随着刀尖,一道血线喷出,温热、腥臭。
然后,有温暖的手掌覆了上来,他心尖上的人从刀口里爬出来,抚摸他的伤口,小口给他吹气,温柔地舔舐伤口。
他泪流满面。他感动不已。
可下一瞬,他看到电闪雷鸣,他看到天公震怒,千钧雷电朝他砸来,惩罚他的行径。他最爱的人,受他波及,给砸了个稀巴烂,血肉模糊地倒在他的心上。
那个人死不瞑目,还看着他的心,仿佛在说:
你这颗心是坏的。坏透了,治不好了。你还用来骗我!
真相大白的那天,他心尖上的人,就会如此,转过身去,蹙起漂亮的眉,伤心又失望对他道:
“拿走,我不要你这颗坏心。”
天际透出金色的光亮,细密如织,像一层罗网,将无力挣扎的他网住,照出他脏乱的脸上脆弱不堪的泪痕。
顾枳实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将紧攥在手里的小册子一点点拿到眼前,他将这失而复得的珍爱之物轻轻地贴在额头上。
书卷陈旧泛黄,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页那句:
枳实,别害怕,师父最喜欢你了。我会一直喜欢师父的小枳实。
顾枳实脑子昏沉沉的,他闭上眼睛。
吾师,吾爱,吾毕生求索之人,我不配你的喜欢了。
肮脏不堪的心,我再不敢献出给你了。
方敬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小声道:“教主,人不是你杀的啊。”
教主已然晕死过去了。
方敬只好扛起教主,施展轻功下山。
渐至山脚,方敬见到一辆马车遥遥驶来。他唯恐事出意外,便匿了声响,躲进树林中,想等那马车走了再去。
如今教主重伤,他实在担心再节外生枝。
那马车靠近了却停了,一人自马车中走出,拿着水囊走向山涧。
方敬松了口气,不是矢日庄中人。
他正要出去,却见那人一把扯下了□□,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来,兀自捧水净面。
方敬瞠目结舌。果真是无巧不成书。
温曙耿净了面,却不急着装满水囊回去,在那涧边坐下,边听水声边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他为掩人耳目,特意乔装打扮一番,又买了辆马车出虚阳城,行出千里方松懈下来。
可顾轶,在哪里?
方敬从容不迫地从树林中走出,他横抱着顾枳实,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只露给温曙耿一个后脑勺,大步走了出去。
温曙耿只打量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并没有多心,仍是烦恼着自己的事。
方敬面不改色,抹净了顾枳实的脸,也效法温曙耿,为他贴上一张□□。
从那辆马车走过之时,方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顾枳实从窗户那处轻巧地扔了进去。
方敬镇定自若地走远,心道纵然贴了□□,温公子也必能认出他来。
方敬幽幽地又重复道:“教主,那八十人不是你杀的。你何必如此在意?温公子不会厌恶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方敬: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顾轶:你给我死!
(就让他俩重遇啦,不然剧情发展会很虐,我喜欢甜甜的~)
第48章
温曙耿握着水囊走回马车,却见地面上有着斑斑血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他用拇指抵住剑鞘,才一把掀开帘子,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背对着他,躺在车上。
温曙耿蓦地想到方才那名男子,抱着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屏住呼吸,用剑鞘将车中那男子翻过身来。
那容貌平平无奇,双目紧闭,可温曙耿蹙眉,总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他又瞥到这人脖颈上,那儿被血迹濡湿,隐隐透出点翘起的皮。
温曙耿嘴角一扬,这把戏他才玩儿过,又怎会被瞒过去?他直截了当地伸出手,将那人皮/面具一把撕下。
这人的容貌倒是全露出来了,可温曙耿僵直着身体,仿佛晴天霹雳,砸得他头脑发木。
“顾轶......”好半天,他才小声唤了句,鼻子酸涩难当,“你怎么成这样了?”
数日不见,他怎么搞成这幅样子了?伤得那般重,到处都是血。
温曙耿一顿,又跳出马车,目光四处搜寻了一番,却再无人迹。方才那人是谁?为何将顾轶送来他这里?
思索一番,温曙耿又钻入马车,那人必定认识他,才会将顾轶送来。若是仇家,必不会将他放下。可若是朋友,又为何要为他贴上人皮/面具?
温曙耿脑子里乱成一团,却也顾不得再细想,他心疼得厉害,浸湿了布帕小心翼翼地为顾轶擦净身子,寻出自己的衣裳为他换上。
换衣时又见他手心里握着本小册子,边角卷起,似已年代久远。
温曙耿去拿,那手却紧紧地抓着不放。温曙耿只得在那手背上揉搓着、安慰着,那手才渐渐放开。
那东西既是他心爱之物,温曙耿也并无趁其昏迷而窥探人隐私的癖好,将那册子好好地放进马车里的暗格内。
看着那副匀称漂亮的身躯,温曙耿却忽地忆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光景。那时顾轶也如这般,伤得极重,却无一丝伤口,连一点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即便受的是内伤,也不该连个掌印都不留。
温曙耿瞧着他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所幸他收拾行李时思量周全,带了些上好的药丸,便就着水给他喂下一颗。
他将顾轶血污的衣裳扔出车外,那人皮/面具从旁边滚了出来,显得诡异无比。
温曙耿一怔,低下头去,趴在顾枳实身侧,抓起他的手,委屈道:“你当日丢下我就走了。”
他轻轻地打了下他的手心,恨恨的,又极其难受地道:“除夕那晚,我都知道你在那里的,可你也不出声。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他孤零零地待了好几天,受尽折磨,心里不好受得很。突然得了顾轶的消息,却是李泓歌告诉他的,还让他痛不欲生。
他委屈得不行了,可顾枳实闭着眼,毫无知觉。
温曙耿自己却忍不住了,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心,小声道:“没有别人的,我只有你。”
他保证:“我只喜欢你。”
顾枳实这不解风情的傻子,睡在悔恨与剧痛中,一点没将他的表白听进去。
马车里又沉寂下去。
温曙耿于是往前爬了些,凑近顾枳实的脸,用手指在他的皮肤上细细摩挲。
他从前是个很潇洒的人的。这会儿却任由情感牵引,沿着那条细绳往前,纷纷扬扬的情愫自指尖淌出,流动在朝思暮想的人身上。
顾枳实仿佛在做梦,不自觉地蹙紧眉头。
温曙耿笑了下,伸了手指去揉开那处,轻声道:“混账。”
“你是我的。我允许你受伤了吗你就弄成这样?我摸你,你皱什么眉?”
顾枳实干裂的嘴唇微动,呓语道:“师父......”
温曙耿眸光一闪。
李泓歌说,顾轶杀了八十人为他献祭,为了寻回他师父。
他坐直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轶的脸,抿着唇,暗道:你有吗?
温曙耿心思转动起来。顾轶一直不来找他,除却怀疑他失忆前另有爱人,还有别的原因吗?
半晌,他小心地搂住顾轶,给他喂了几口水。又用修长的手指捏起那薄薄的人皮/面具,小心地为他贴了上去。
他目光深沉,顾轶,我等你亲口告诉我。
马车一路向远驶去,入夜方停。
顾枳实醒转时,只觉浑身骨骼俱痛,勉强撑起身,打量着这陌生的马车,方敬找来的?
外头林鸟叫了数声,又有翅膀的扑棱声自车顶而过。顾枳实又一动,痛得厉害,没忍住闷哼一声,伸手掀开了车帘。
那句“方敬”却卡在了喉咙,不远处火堆旁那人,俊朗无双,右颊上那颗痣在火光里隐隐闪动,恍若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