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曙耿觉得他们吵闹至极。他看着被锁在那里的顾轶,缄默无声的顾轶,一时只觉荒唐极了。
顾轶,你是我的。你快睁开眼睛,痛骂你胡说八道的手下,这些蠢材,为什么要颠倒是非黑白?
抬起头来啊,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反驳?
李泓歌轻轻地推了推他,低声道:“温兄,你都听到了。他......”李泓歌指向顾枳实,“他并不否认。”
温曙耿咬牙,他眉心紧蹙,颤声道:“顾轶,你说话。”
被锁在那里的人,尽管伤痕累累,却丝毫不显得卑微。他那么俊俏,只抬起了头,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看了温曙耿一眼。
他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温曙耿心头巨颤,几乎要不能自已。
李泓歌正待要再蛊惑他一番,要他逼迫顾枳实交出那阵法。温曙耿却猛地后退几步,以袖掩面,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道:“泓歌,你且叫我缓缓,我实在受不住了。”
李泓歌神色微变,很快便了然地恢复如常,心里嗤笑了一声:儿女情长,果然麻烦。他嘴上却关切道:“别太放在心上了,你先去歇歇吧。”
温曙耿点点头,也顾不得仪态了,狼狈无措地转身走了。
李泓歌分明看见了他脸颊上滑落的一滴眼泪。
待温曙耿离开了视线,李泓歌沉下脸,缓缓将目光移到顾枳实身上。
......
温曙耿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里,哀损之至,直令见者伤心。
一关上门,他却陡地擦掉了眼泪,心平气和的静思了许久,直到瞥见桌上那残卷,他的心才蓦地一痛。
纵然容貌相同又如何,那人瞒得过李泓歌,却瞒不过他。
对视那一眼,已足够了。那个人不是顾轶,李泓歌已经被骗了。
温曙耿摸到自己的剑,牢牢握住剑柄,目光缓缓变得沉静。
李泓歌说什么眼见为实,他不信。
而一个声音遥遥地从万重帘幕外传来,熨帖地落在他心上。是金石之声,在心谷久久回荡。顾轶对他说,信我。
那他便信。
他是顾轶的。他只会毫不犹豫地信任顾轶。
作者有话要说: 双箭头粗的可怕。但是该来的总会来,师徒相认的修罗场,想想都刺激!
第46章
温曙耿思量许久,还是静下心来,研墨,慢慢写下一封信:
泓歌,今日所见实在令我心痛不已。
我大可告诉你,我与顾轶情同手足,我万万不能信他会做出这等泯灭良知之事。
然而逝者可怜,我亦非铁石心肠之人,焉能视若无睹?
但我尚存疑虑,实在不能轻易便将顾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告而别,实乃我无颜面对你。我知晓你义薄云天,此番举动,不过想为了村民们讨回一个公道。
可我仍觉事实存疑。便以半月为期,等我查明真相,必守约归来。望你借我三分薄面,不要伤了顾轶。
等墨迹缓缓晾干,温曙耿将之置于桌上,再收拾行李。他要趁着夜深之时,悄然离开此地。
李泓歌不晓得那被囚禁之人不是顾轶,那他便顺水推舟,假意那人真的是他。
但李泓歌不可能不知道他二人的关系。温曙耿继续留在此地,才是对顾轶不利。
既要离开,又要不着痕迹,便只有借了这正义之名。
只是,温曙耿叹气,他该去何处寻顾轶?
......
是夜,宋子玉在客栈里愁眉不展。他在城中游荡数日,却始终见那接天楼被层层守卫,靠近不得,也未在别处得知温曙耿的踪迹,他实在担忧。
两人一别,已有不少时日。当日温曙耿病着,虽逃开追兵,却不见得处境多么好,也不知他是否平安到了虚阳城。
房门轻响了两声,该是小二送酒菜来了,宋子玉应道:“请进。”
门开了,那脚步声却极其纤巧,仿佛踏着云雾,行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宋子玉抬头,心头猛地一颤,立刻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问:“方姑娘?”
方始影抿唇,再关上了房门,轻声道:“宋公子,抱歉,我不请自来,实在是想问你些问题。”
宋子玉微怔。为何她会知道我在此处?
方始影的神色似有些抑郁,只垂了眸,有些凄凄地立在那里。
宋子玉心底暗叹一声,罢了,她毕竟是一教长老,找个人又有何难?并不见得便是监视了他这无关紧要之人。
于是他温和道:“方姑娘若不嫌弃,便坐下说吧,叫我听听你那问题。”
方始影依言,坐到他对面。
她的声音实在太动听了,春山鸟儿都发不出那般脱俗、清越的声音,可她又微微蹙眉,似是苦恼至极,直叫听者幽怜。
“上次宋公子说,不妨叫心头重要之人得偿所愿是么?”
宋子玉道:“是。”
方始影看着自己的袖口上的寒梅刺绣,有些苦涩道:“可我不知如何能叫她得偿所愿。”
她低声道:“救她,她会自由,而我的所作所为又会让她难过。不救她,她日夜又受折磨。我实在进退维谷。”
烛火将人的影子拉长,映在墙壁上。宋子玉看到她的影子,低着头,发髻晕成一片,显得极乱,照出心事重重。
“做出抉择实在艰难。”她叹息道。
宋子玉一直没有说话。
方始影微微抬眸,却见到一张沉思的脸,不禁心头一动,道:“抱歉。我自顾自倾诉了一通,这问题却也叫人难以回答。”
“不是。”宋子玉带上窘迫的微笑,“我只是不想回答得太轻浮。”
未及方始影说话,他便站起身,在方始影惊讶的目光里踌躇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位朋友,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问题,若叫他来处理,他大概会学那话本里的英雄好汉,不受逼迫,拼死一战,宁死不改其志。”
方始影嫣然一笑:“话本里刀光剑影,却也有几分潇洒。”
“可我不会这么做。”宋子玉窘得厉害,眼眶微红,目光却深深的、淌出一点至诚的光亮,“我自认不是潇洒之人,我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若那人心目中,我也是同等的重要,我便知道,我俩都不愿对方受制于人。我不会做恶事,我也知道她会因此而高兴。”
“但若那人不知我意。那么对我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我无法见她受罪。”
他有些腼腆却诚挚无比,微微侧过头,眼里热焰逼人:“我会暗地里为她做尽恶事,我会为了她背负无数业障,心甘情愿地坠入无间地狱。”
方始影出神地看着宋子玉,觉得他仿佛离她很远很远。但心里头有块地方却好像一瞬间坍塌了,软绵绵地倒下,酸软、发涨。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忽地,宋子玉却变了脸色,飞快地靠近她,用自己的手掌捂住了她的鼻口。
微凉、好闻的气息顿时侵入鼻腔,方始影受惊般抬眸看向他。
宋子玉皱着眉,贴近她耳侧,目光却看向窗外:“有迷烟,你别闻。”
他几乎挨着了她鬓角的发丝,宋子玉懊恼,急急地退回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亲密了。
方始影竟忍不住有些颤抖。
宋子玉见她惊惧,又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只得再附到她耳际。
方始影听到极温柔的一句:“别怕。”登时心头巨浪翻滚,刹那间洪水滔天。
他将一方布帕塞进她手心,让她自己捂住鼻口,才轻轻撤开手,大步走向窗边,抽出了自己的剑。
方始影眼睁睁看着他又回头冲自己道了极轻的一句:“没事的,别怕。”才猛地推开窗,跳了下去,剑声顿响。
方始影怔了许久,她坐在那里,手慢慢垂了下去。风把烛火吹动,影晃不止。
方始影知道自己是个绝情冷厉的女子。今夜来到这里,不过是哄骗他罢了。
李泓歌若看出那“顾枳实”是假的,恐怕要以他最爱的师父来威胁他。她与温曙耿素不相识,难以让他信任于她,便想着以宋子玉为饵,骗出他来。
她聪明绝顶,怎么会看不出宋子玉对她的情意?她不想浪费一兵一卒,更不想宋子玉受伤,便想着借用迷药。
可她又错算了一点,宋子玉精通医药,对迷药敏感至极。
最可悲的是,她还漏算了自己的感情。方始影万万没想到,她会得到一句珍重至极的“别怕”。行此一生,哪有人管过她怕不怕?
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长老。她工于算计,她心机深重,她纵然喜欢上谁也会毫不留情地利用他。
方始影水雾朦胧的眼珠转动着,沉静地迎向了寒风呼啸的窗外。
你当然没有后悔,她轻轻地在心底说,你会坚定地利用他,会让他猝不及防地被你背后插刀,会让他再也不会对你倾心。
方始影,你每走一步,都是对自己的一刀刀凌迟,你不是早就知晓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始影小傻瓜,小温自己机灵地溜了啊。
第47章
方始影缓缓移至窗边,从二楼看下去。
手下正与宋子玉激烈缠斗。宋子玉算不得顶尖高手,却也绝非泛泛之辈,此番争斗少不得要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