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身手敏捷,出招迅如急电,在剑光中尤其显得潇洒,并不落下风。
方始影挨着窗子,一时有些忧心。
正瞧着,底下那人却抬头看了过来,那目光清朗,带着关切,似乎在担心她有没有事。
方始影忍不住紧紧用手指扣住窗缘,心头一凛,只见宋子玉分神时袖子被划破,一道血线溅出。
她急急地往后退了几步,用罗帕紧捂住嘴。
身后开门声响起,手下匆匆行至她身侧,道了句:“方长老,大事不好,温公子不见了。”
方始影猛地看向他:“不见了?”
那弟子道:“方才李泓歌去寻他,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了封书信,说是为教主查明真相去了。”
方始影心念电转,再瞥向窗外,喃喃道:“教主与他情深似海,恐怕那人没瞒住他。罢了,这倒是省了我的气力。”
一抹郁色又浮上眉间,当下情况却让她有些为难了。
思量数秒,她开口吩咐道:“你现在下去,给底下的弟子递给眼色,让他装作不敌逃跑的样子。”
那弟子接令,很快下去了。
方始影在房中徘徊片刻,看着手上那方手帕,边角绣着翠竹,文雅秀致,正是宋子玉方才递与她的。
她来时便服过药,那迷烟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方始影用纤细的手指细细抚摸了下那刺绣,便将其放到了桌上,再看了一下,才又回到窗边。
打斗声渐消,宋子玉提着剑似乎还要去追。方始影见他追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四下忽地安静下来,城中灯火阑珊,冷风淌过方始影的眼珠,带来些微凉意。她看到,那男子转过身,抬头看来。
他不追了,他在担心她的安危。
宋子玉施展轻功,又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靠近方始影,胳膊上渗出了血,散出淡淡的血腥味。
“你头晕吗?没吸入那迷烟吧?”
方始影看着他透亮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摇头道:“我没事。”
宋子玉皱眉:“不知那人是为何......”
“是我连累了你。”方始影打断他,直直地看向他,“是我不好。”
宋子玉意动,心知其中必有内情。但他轻快地笑了下,轻声道:“那也无事。我不怕被你连累。”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叫方始影早已准备好的话顿在喉咙,又艰难地被吞入腹中。
心尖一痛,方始影咬了咬下唇,别过头去,心道:罢了。
她索性对宋子玉开门见山道:“你在找那朋友,已不在虚阳城了。”
宋子玉惊讶道:“你认识小耿?”
方始影垂眸:“你进吞云教那日,我便知道你的一切了。”
宋子玉一怔,苦笑了下,安慰她:“没事。我可以理解,若我为长老,也不会随随便便让来历不明的人混入教中。”
他又细想方始影方才那话。已不在?便是来了又走了?
方始影道:“若你信我,我便告诉你。温公子若继续待在此地,必有灾祸。他离开了,正是明智之举。”
宋子玉看向她,目光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始影轻叹一声,低声道:“言尽于此。再多的,我便不能告诉你了。”
宋子玉侧身:“小耿是我平生挚友,我无法见他处于危难之中而袖手旁观。抱歉,我无法尽信于你。”
“我只得说,他暂时无碍。”方始影深深地看着他,“还有,莫叫矢日庄的人发现你。”
“多谢提醒。”宋子玉彬彬有礼道。
方始影袖中手指蜷起,从他身边走过去,道:“那我便不再打扰了。”
鼻尖隐隐闻到一点血腥气,她眸色渐暗,却没有再开口。
宋子玉目送她行至门口,声音温和至极:“路上小心些。”
方始影脚步一凝,道:“包括李泓歌。”
......
深山之中万籁俱寂,方敬守在一方洞穴门口,仰望群星闪烁,一时心头不安至极。
他跟随教主来此地已有两日了,生生见双目通红的教主欲斩杀食獍,引来寻香蛟一声长啸。
教主当即便跳入了那寒潭,不知他现下如何。
顾枳实正盯着那寻香蛟。
这神兽虽诡异,却也并非让他毫无回手之力。
四周黑如混沌之初,声息全无,只余一双赤金蛟目,瞳孔竖立成一线,正冷冷地逼视着他。
它声音似历经千秋万代而来,深远肃穆,却又像个力大无穷的巨掌,拍在顾枳实胸口,让他口吐鲜血。
“无知小儿,为何擅闯本尊洞府?”
顾枳实浑身动弹不得,却双目圆睁,怒火闪烁不休。
“你真能寻回天地间任何一人?”
寻香蛟冷笑,无数无影之箭便嗖地没入顾枳实心口。无形无痕,却疼痛难当。
顾枳实咬牙,没发出一声痛呼。
“你不是已经寻回你所要之人?”它反诘道。
“不。”顾枳实冷静道,“他不是我师父。”
万柄利剑顿时插遍他全身。
顾枳实冷汗如雨,几乎痛到抽搐,但他奋力地开口,讥讽道:“你不过装神弄鬼。”
下一瞬,他被猛地拖出了水面。那些无形的剑,把他架至半空。
痛,剧痛不已。他清晰的感受到剑尖搅动了他的血肉。
心口上插满的利剑,在他被抬高时,更深更毫不留情地扎了进去。剑尖彼此推挤,像争夺猎物的野兽,眼泛绿光,狰狞地撕咬着他。
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仿佛无数蚂蚁,啃噬着他,大口咀嚼他的血肉,咬碎经脉,细细密密地钻进他的骨头,喝尽骨髓,活生生将他变成一具狼狈不堪的白骨。
这白骨仰起头,目眦尽裂,张大嘴,艰难地喘息。
高高在上的寻香蛟,见他在苟延残喘中费力地想要说话。
神兽冷冽一笑,姑且听这胆大包天不自量力的凡人拙劣求饶。
两片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吐出一句:“你这废物。”
寻香蛟勃然大怒。
这地方顿时光亮大作,金光灿然,蛟身带着怒不可遏的气势现于这黑漆漆的结界里。
蛟鳞闪闪,几近要刺伤人类的双目。蛟尾一摆,卷起劲风,带着浓重的腥气扑向顾枳实。
这可怜可笑的凡人,它要叫他魂飞魄散!
顾枳实浑身颤抖着,他实在疼得太厉害了,眼见那巨大的尾巴甩来,他猛地闭眼。
眼前又一片漆黑,顾枳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在那尾巴堪堪要碰到他之时,顾枳实双手飞快结印,一道红光陡地亮起,他生生将那蛟尾困在毫厘之外。
洞内响起一声怒吼,寻香蛟的声音里愤怒而痛苦。
顾枳实毫不犹豫,咬牙忍痛,继续结印。
一道道红光如山般立起,重重往前,直抵蛟头。他痛到极致了,嘴角流出鲜血,眼皮跳个不停。
那蛟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凄厉、绝望。
重重红光,恰似破开黑暗的巨剑,捅开坚硬的壁界,妖异如血,牢牢将那蛟困于其中。
随着蛟的咆哮声变得更尖厉,那光幕一重重落下去,却似打开一条通道。
顾枳实站在最高的那重光幕那里,而道路的尽头,是如今任人宰割的寻香蛟。
顾枳实却不能高高在上地走过去,他痛得几乎虚脱,是手脚并用,无比凄惨地一步步爬了过去。
这阵法出自那本阵法奇书,名为杀神阵,威力无穷。
但这阵法凶险无比,需得要布阵者受万箭穿心,以血献祭。若是常人,万箭穿心之下必死无疑,自然无法施展阵法。
上次顾枳实来此处,受了这蛟万箭穿心的苦刑,才晓得这阵法正适合用来对付寻香蛟。
顾枳实抬头,鲜血自嘴角汩汩流出,他用袖子擦去,问:“你给我寻回的人,真的是我师父吗?”
寻香蛟被那阵法牢牢制住,怒急攻心,惊惧不已道:“小子!你与唐愿是何关系,你为何会这阵法?”
顾枳实拔出自己的佩剑,他的手虚浮无力,却准确地将剑插向了寻香蛟的蛟身。
坚硬的鳞片立刻使那剑断裂。
顾枳实一怔,很快又残忍一笑,轻描淡写道:“还有风火阵可用,总能将你烧成灰。”
那蛟面目狰狞:“狂妄小儿!”
见顾枳实作势结阵,那蛟狠狠道:“天地间莫有本尊不能追踪之人。你既以八十人心头血献,送回你身边的自是你要找的人。”
顾枳实惨然一笑:“他真是我师父。我竟然,真的对师父......”他无比悔恨地闭上眼。
那蛟冷声道:“可笑世人。”
顾枳实蓦地双目寒光一闪,瞪着那蛟:“唐愿是谁?”
寻香蛟冷哼一声,却不言语。
顾枳实缓缓举起手掌。
寻香鲛怒极,粗声粗气道:“本尊便纡尊降贵,给你这无知小儿说来。”
......
天将明,一线光亮破暗而出。
草丛微动,方敬警惕地睁开眼,看向那深窅的洞穴。
顾枳实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那黑漆漆的地方走出来,他浑身是血,湿淋淋的,伤得极重,行动间摇摇欲坠。手垂至腿间,右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