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盘山芋干,他笑吟吟道:“给你,甜的。”
见他半天没有动作,温曙耿疑惑地正要出声,下一瞬却被牢牢搂住。
炽热的体温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抱实在太突然了,温曙耿却觉得仿佛被无数棉花裹着,有种令人心惊的温暖。
陌生的屋檐下,他被一个男子这般地搂住了。这拥抱说温柔显得平淡,说深情则不伦不类。似乎是,苦苦压抑许久然而满腔情意由不得他抵制,终在一个晴日火山爆发,浩浩荡荡地结成这沉重又悲凉的一抱。
温曙耿脑子一片空白。
顾枳实的心声却无法宣之于口:我想你了。
尽管朝夕相对,可我实在太思念你了。
“突然之间胸口好疼。有些站不稳了。”顾枳实涩涩地开口,又用受伤的借口。
温曙耿恍地惊醒。他扶着顾枳实进屋,让他坐下休息。
“我去看看子玉煎好药没。”温曙耿温然道一句,轻掩上门。
站在门口,温曙耿再摊开手:那片山芋干早被他不自觉地捏成了泥状。抬头看一眼天空,温曙耿慢步向后厨走去。
纵然顾轶的举动叫他颇感意外,但他实在无法忽略,方才那瞬间,心房分明涌起的熟悉感。
扑面而来的草药气味儿令温曙耿微微放松,他倚着门问:“药煎好了吗,用不用我来看会儿火?”
宋子玉摇摇头,药刚煎好,他从瓷罐中倒出深褐色的药汁。
端起药,两人往沈云睡着的房间走去。蓦地,温曙耿停步,转向宋子玉:“子玉,顾轶受的内伤很重吗?”
宋子玉道:“他内力极高,那等内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概修养个三四天便全好了。”
温曙耿抿唇,片刻后又轻声道:“所以,是不可能动辄晕倒的是吗?”
“恩。你不用太过担心。”
温曙耿目光平静如水。渐至门口,他又忽地出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子玉,我有些担心我自己。”
宋子玉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刚投去探寻的目光,温曙耿却已推门而入了。
沈云被轻柔地唤醒,他烧得迷迷糊糊的,眼里泛着水汽,傻傻地问一句:“现在才天亮啊?感觉都好久了。”
温曙耿哄着:“天还没亮呢。你有点发热,把药喝完继续睡,现在还早着呢。”
沈云乖乖地就着温曙耿的手喝下那碗苦药。
温曙耿见他喝完,又给他塞了一块柚子糖。
小孩儿十分懂事,用脸蹭蹭他的手掌,乖巧道:“好甜,我继续睡啦。”
刚躺下片刻,他却又翻身到床沿边,“哇”地将药全吐了出来。一时间竟吐了个昏天黑地,眼泪汪汪的十分可怜。
温曙耿忙给他递清水漱口,又看向子玉:“怎会如此?”
宋子玉皱眉。那药明明已经足够温和。
这时门被敲响,木雾寨内一弟子走进来,那青年身形出众,双目清亮,正是大好年华资质上佳,却被成珺那不成器的用作库房用人。
他对着宋子玉道:“抱歉宋先生,刚刚我们检查库房才发现,之前有批药被老鼠啃咬过,有个不懂事的小子,偷偷把老鼠处理了没扔药。刚才您抓的药……是被老鼠尿泡过的。”
宋子玉蹙眉,道:“可还有新鲜的药材?”
那弟子答道:“后山遍生药草,我们立马派人去采。”
“不必劳烦了。”宋子玉冲他摆摆手,“我有轻功伴身,自己去一趟快得多。”
那弟子便道:“我随您去,给您指路。”
宋子玉示意他稍候,转身抬手试了试沈云的体温,当机立断:“小耿,你去熬一剂葱姜豆豉汤来,先让他喝一碗。帕子换得勤些,叫他快些散热。我速去速回。”
温曙耿应着,顾枳实便提出要同宋子玉一起去。
子玉摇摇手:“你也不认识草药,去了也无济于事,便陪着小耿照顾小孩子吧。”
宋子玉出门后,顾枳实端起桌上的铜盆,道一句:“我去换水。”
温曙耿和他一同出门,去熬葱姜豆豉汤。擦身而过的瞬间,温曙耿听到顾枳实轻声道:“抱歉,方才唐突了。”他刚才的解释实在拙劣,细想之下总觉不妥,不得不坦诚地致歉。
温曙耿止住脚步,直直问了句:“为什么?”
再骗他实在良心不安,顾枳实只得如实道:“情不自禁。”
这话那般坦荡,却又藏着那般隐隐的缠绵。
温曙耿猛地转身,不知为何心脏怦怦直跳,耳尖微红。那流窜在血液里的熟悉感这时却都不见,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坦荡小顾,在线撩师。
第12章
宋子玉却迟迟未归。黄昏时分,温曙耿立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却半天也没见到个人影。
屋里忽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温曙耿疾步而去,推门而入,只见床上那小儿脸烧得通红,泗泪横流。他伸直了小臂,像是努力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
顾枳实立在床头,手足无措,向他求助道:“不知怎的,就开始啼哭不止了。”
温曙耿走近,叹气:“多半是做噩梦了。”
哇哇的哭声又响起,委屈至极、凄凉至极,简直叫人担心这哭声会引来天公悲恸,一时间雷雨大作,天地同哭了。
温曙耿坐到床沿上,接过顾枳实手里的帕子,正要擦拭小儿的脸颊,却冷不丁被抓住手。
沈云头发散乱,双颊烫得惊人,唇上干裂起皮,他牢牢地抓着温曙耿的手,放纵又绝望地叫了声:
“爹爹!”
这一声仿佛是从心底叫出来的,穿过悲凄痛苦的肺腑,破过干哑冒烟的嗓子,直直地迸出,叫人肝肠寸断。
温曙耿怔住。这孩子痛失双亲,必定惶惶不可终日,偏生了副敏感温柔的性子,这些天也没见他怎么哭闹过。
这场高热,潜伏已久。欢乐藏在心底,等到了春暖花开,就会发芽。而若是将悲苦压进那地方,北风呼啸时,就会被冻成一把冰刀。
日日夜夜、一举一动,都痛不欲生。
温曙耿用另一只手拿过帕子,轻柔地给他擦脸,小声哄着:“乖,没事儿的没事。”
沈云依旧死死地捏着他的手,好半天,那只手才虚弱地脱了力,绵软地微蜷起。
温曙耿想起他那疯狂却极富冒险精神的父亲,一时迷茫不解,他轻声道:“值得吗?天人相隔,便放手,不也是一桩善缘?”
“他只是放不了。”顾枳实低声道。
温曙耿疑惑地递去目光。
顾枳实看着他,目光沉静又仿佛淬着火,隐隐地燃烧:“放了,自然豁达。难得情深,放不了,就只有心甘情愿地受着。”
温曙耿犹如无知小儿,何谓情不自禁,又何谓心甘情愿地受着?
暮色渐深,顾枳实点起一盏灯。烛火明灭,更照见那人眉心微蹙,心神不宁的样子。
顾枳实起身,道了句:“我去寻宋兄。”
温曙耿下意识道:“我去吧,你受伤未愈……”话未说完又顿住,子玉说他已无大碍,但……
正在他犹豫这一刻,顾枳实已推开门,他微微翘起嘴角:“无需担忧,我速去速回。”
出了小院,顾枳实施展轻功,直奔后山。
山势颇为险峻,怪石嶙峋阻道,毒藤杂草无数,山路也湿滑无比。然而对于顾枳实来说,却如履平地。他心底疑惑,以宋子玉的武功,不至于在这山上逗弄如此之久。
深入山中后,他又走了一盏茶工夫,便见一竹林。穿过竹林,便见地面缀以圆石,弯弯曲曲地形成了一段小路。
而翠竹环合的尽头,正坐落着几间竹屋。
顾枳实从竹枝上揪下几片竹叶握在手中,便朝着那竹屋走去。宋子玉心急如焚地上山采药,却又迟迟未归,必定归途受阻。
顾枳实冷冷想着:怕是这陋室主人过分好客,小家子气,巴巴地不肯让人走呢。
他一路行至那屋子门口,堪堪还有着十米之遥时,竹门却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瘦得皮包骨头,浑身一点毛发也无,皮子显出不健康的青色来,正笨拙地左右窜逃。它似乎受了伤,行动极为迟缓,蹦了几步又停下,缩成一团好像十分痛苦。
细看了半晌,顾枳实忽地心口一窒,这分明是只被剃光了毛的兔子!
这时,竹门后又有一男子自门后步出,他身着一件青衫,眉眼精致若画,肤色苍白更胜白壁,而肤质极为细腻柔嫩,顾枳实平生所见最美的姑娘在他面前恐怕都只能算作无盐之姿。
这人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虽一脸阴郁冷清的样子,仍叫人忽略不了那一点稚嫩的婴儿肥。
他看着那兔子,语气有些苍凉:“蠢货,为什么要离开?”
那兔子也仿佛通了人性,能识人语似的,听了他的声音竟开始抽搐,又慌不择路地往外逃,活生生撞到一株翠竹之上,肚皮向上摔了个底朝天。
那少年一下子笑开:“怎么这般可爱。在给我演示守株待兔吗?”
顾枳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少年却浑然不觉般,面带微笑走向那兔子。他伸出一只莹润白皙的手,温柔至极,似乎要去抱起那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