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此时又贴在他耳侧问:“是不是成日偷看我,才知道我喜欢柚子?”
他声音那么轻,钻入耳中直叫人发痒。顾枳实不知怎么的,耳根蹭地红了。
“没没有。”顾枳实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只是……”
他憋了半天:“只是……”只是我们早就相识啊。
温曙耿毫不留情地大笑:“你好可爱。”他明明都笑得眼泛泪光了,却眨眼间雨歇云收,正正经经道:“坐好,我替你调息。”
顾枳实还巴巴地要解释他并非那等痴汉,这会儿又被迫结束了话题,只好乖乖坐直。
过了片刻,两人便结伴而行,觅得一山涧各自梳洗后再采了些野果回去。
回到马车旁,子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皱眉道:“小云发了高热。”
顾枳实一惊,昨晚他出马车时便感觉他身体很烫,当时以为是小孩子体温高没在意,原来是发热了么?沈云陡然丧父,又年幼,必是惊惧惶恐,定是舟车劳顿叫他寒气侵体了。
“给他用药了吗?”温曙耿问。
“没敢用。小孩子体质更弱,我带的药习武之人用没事,他用则药性过猛。”
温曙耿看向马车里头,也是头疼得慌:“此地偏远,不知要多久才能至有人烟处。”
小孩儿烧得凶险,脸蛋通红。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铿锵有力,应是良驹。
来人高鼻深目,威风凛凛,翻身下马拱手道:“不知哪位重伤我寨弟子?”
顾枳实心下烦躁,寻仇你就寻仇,弄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作甚?多此一举。
他正欲出手解决了这人,就听温曙耿冷声道:“留下马,然后滚,不然死。”
顾枳实闻言差点一抖,师父……比他还烦躁的吗?
那人却是波澜不惊,直起身道:“我不是来报仇。而是,有求于先生。”
他握住缰绳:“这马,送给先生自然是小事一桩。但求先生能助我木雾寨逃过一劫。”
顾枳实双眼微眯,木雾寨?
去年三月间,杨长老带人开拓商行,在此地收了个根深叶茂的大山寨做分舵,负责这一带的商行管理。他记得,便是这个木雾寨。
昨日那几人凶神恶煞,暗中埋伏,明显是山贼行径。
教中有令,凡归属吞云教的山寨,均不得杀人越货、继续干土匪山贼的勾当。顾枳实目光冷峻,这是起了离心,要重操旧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杀气四溢。哈哈哈。
第11章
那人分外诚恳道:“在下成珺,木雾寨寨主。各位入我山门,我定当以礼相待。”
身为山贼匪首,又生得勇猛有力,为何对仇人这般好言好语?
顾枳实抬起下巴,不耐烦道:“帮什么忙?”
对方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寨被吞云教吞并,受命管理这一带的商铺买卖。鄙人烦透了这玩意儿,每每捉襟见肘,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山贼。”
宋子玉与温曙耿对视一眼:安安稳稳……做个山贼?商行买卖怎么不比他刀光剑影安稳!
“无奈听闻吞云教教主武艺高强,我不想与他正面对峙。”他幽幽道,“先生武功高深精妙,我想请先生出手,震慑吞云教,让我寨能硬气告诉他们:我们不干了。”
顾枳实面无表情:“如何震慑?让我到阵前一声狮子吼吗?”
“不不不,”成珺胸有成竹道,“吞云教此刻内忧外患,必定无暇花大工夫来整治我这区区一寨。先生只需在吞云教派人来时助阵我军,叫他们知道厉害便是了。”
这寨主头脑天真单纯得可怕,说话毫无根据,幼稚浅薄。顾枳实心底冷笑,他怎么不知道吞云教内忧外患?
温曙耿走到顾枳实身前,问成珺:“寨中可有药舍?”
成珺自豪道:“有。草药齐全,我们也做草药生意,货源充足。”
温曙耿不禁有些同情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寨主受尽大门派压榨,一颗蠢蠢欲动的土匪心无处安放。人间惨案。
温曙耿贴近顾枳实耳边道:“小云需要地方医治,暂且应了这草包吧。”
顾枳实抬手飞出手中剑,身侧一颗大树轰然倒塌,对成珺道:“这样,可以吗?”
成珺双眸生亮,叫了声好。
顾枳实鄙夷:“身为寨主……”
成珺打断他,拍马屁拍得纯熟自然:“我忝列木雾寨第一大高手之位,半分也及不上先生。可见先生内力精纯,必能使吞云教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活活把自己暴露个彻底。顾枳实想:原本还忌惮他们人多势众,贸然进寨恐难脱身,若只是这般水准,还不是来去自如?
于是,四人便入了木雾寨。
马车里,顾枳实低声问温曙耿:“为何方才那般烦躁,我第一次见你说那样的话。”
温曙耿淡淡道:“我以为他来寻仇,自然摆出凶恶样子。一来唬人,叫他心理处于劣势。二来,”他顿一顿,“没试过这么骂人,爽。”
顾枳实莞尔,他还是少年习性。
温曙耿低下头,为沈云换下额上的帕子。其实他急着那么说,是想要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叫成珺以为是自己出手伤人。当时不知来人深浅,顾枳实身上有伤,温曙耿不欲让他出面。
木雾寨与山名相同,山间雾气缭绕,是以名木雾。
寨子颇大,房屋鳞次栉比,院落也修葺得颇具美感,虽不比寻常山庄清幽精致,但别有一番野趣。
温曙耿抱着沈云进入房中,将他安置于床上,替他盖上被子。宋子玉则对成珺客客气气道:“烦请暂借药舍一用。”
成珺道:“请宋先生同我来。”
宋子玉向来温厚,既劳烦别人,便让成珺叫来那几名昨日被打伤的弟子,替他们一同诊治。
不多时,子玉回来,在隔壁小厨房中煎药。
温曙耿立于檐下,瞧着院中搭起的长线上挂满的山芋干、松菌等干货。
顾枳实行至他身侧,轻声道:“成珺这人,单纯无知,明明诚惶诚恐地做着买卖,偏偏想要重做山贼。”
温曙耿道:“我倒是好奇那吞云教如何凶恶才能引得这傻子如此惊惧。”
顾枳实心底一咯噔,凶恶?
万一师父以后想起来了,不喜欢他做的这些事怎么办?
他轻咳一声,道:“山货买卖比起杀人越货不是正直许多?”
“这是自然,”温曙耿看向他,又道,“然而本性难移。强要习惯掠夺的山贼正经做起生意,未免考虑不周。”
他笑一笑,随意道:“成珺既说买卖做得让他捉襟见肘,则说明这吞云教并未安排人手来接洽相关事宜。叫一个山贼陡然完成到商人的角色转变,岂非强人所难?”
温曙耿捏了捏一片山芋片,又点评着:“若使山寨归顺而不从旁辅助,任其自生自灭,恐怕吞云教会遭遇人心向背。靠着武力威慑人心,并不能长久。”
这话听在顾枳实耳中,只觉羞愧。仿佛一个未出师的徒儿做了些不成器的事,叫师父名誉受损了一般。
温曙耿道:“所以我说这吞云教凶恶。蛮不讲理地占了人家的地盘,又要人家替他做事。当山贼的,可要委屈死了。”
顾枳实心知此事做得不妥。这一年里吞云教迅速扩张,要从南到北打通经商线路,工程浩大。这商路之下又暗伏着精密的情报网络,必得要江湖人士来做。但沿途若都派弟子另设分舵,实在耗费人力财力。
几位长老便商议着干脆买壳入市,寻常商户用不得,便借了当地的小门小派的根基,令其归顺吞云教。当时方始影便提出对这些旁支的管理一定要格外谨慎。可因为教内事务冗杂,人力紧缺,对这些寨子的管理始终没成体系。
细思之下,顾枳实明白:这木雾寨既已起了反心,恐怕别的寨子未必安分。
心底暗暗有了计较,顾枳实电光火石间已琢磨出一套完整的方案。
他抬头去看温曙耿,便见那人悄悄地拽下了一片山芋片,正要往嘴里放。
……
四目相对,温曙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飞快地再扯下一片递给顾枳实,眨眨眼:“给你,甜的。”
顾枳实怔住,只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
他十岁生辰时,温曙耿溜出山门,在集市上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回来。那少年彼时头一回去到山下集市,寻常农人家的山芋片,他却是第一次见。
顾枳实原本出身大户人家,从未吃过此物,惊喜异常。第二年,温曙耿自己在院子里种了山芋,却久不见收成。
到他次年生辰那日,雪花飞舞,小院银装素裹,皑皑一片。屋子里炭火燃得温暖宜人,师叔们送来一堆精巧物件儿,全都费尽心力地哄他高兴。
他坐在席上,脸颊被炭火烤得绯红,却闷闷不乐。被宠了几年,他还是性子冷淡拘束。温曙耿巴不得他多黏着自己,可这日却一天都不见踪影。
师叔们许他喝一盅甜酒,他便捧着小杯子饮酒不断。
门猛地被打开,冷风一灌,纷纷扬扬的雪花便飘了进来。顾枳实蹭地坐起身,见那少年提着一盏水晶冰灯,冻得鼻头通红,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