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辰泽看了他动作后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夹一半掉一半,起码看起来比像小孩子一样转筷子丢人要好些。
“你说的十多年前,其实不过是于我的前几天。”
何辰泽吃进几口后将筷子放下,拿了布巾擦掉嘴角不小心染上的酱汁。
何辰泽的手滞住一下,察觉到什么,
“我该走了。”
然后他移开凳子起身,将衣带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几步出了门转眼就没了影。
禹桓本来还悬着一口没吃进嘴里,就眼睁睁地看着何辰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念叨了几句后就非常干脆的溜了。
他纠结地将那口面送进嘴里,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努力尽早适应这个人的种种不怎么寻常的行为。
禹桓现在甚至有点怀疑,这个神仙大人是不是怕自己让他付账所以才溜得这么快的?
另一边出了店铺的何辰泽疾步从街巷走过,凡是行过之处皆起劲风,扬起的砂砾扇打在砖墙上。
行走间身影渐消,乱石扬尘中青色蛟龙拱起前身长啸,将长尾一甩击碎了右侧砖瓦。
砖墙坍圮处现出一头巨羊,后蹄反蹬将顶角前倾。两兽就这样对峙着,何辰泽盘踞仰颌再无动作,鬼金羊也同他僵持。
离着不远的禹桓也听到动静,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将头扭向门口的方向。片刻后还是又将目光收回来,低头吃着还在发烫的面。
最终是鬼金羊妥协先收起攻击姿态化为人形,何辰泽将利爪在地上干抓几下,也不情不愿地幻了回来。
“星君间本应互不干涉,是你先越界的。”
鬼金羊抱臂仰着脖子用鼻孔看何辰泽,神色倨傲。
何辰泽也不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刚才抓地时不小心嵌进沙子,他清理的认真。
“角木蛟。”
鬼金羊见何辰泽仍旧不吭不响,垂眼冷笑一声,双目瞳仁眼白瞬时相融成一片墨黑,顺着眼尾裂纹状蔓延至面颊,他扬手唤来一只报丧鸟,乌鸟停在他腕部将喙猛的刺入鬼金羊掌心,衔出一条拖有长尾的赤虫。
继而鬼金羊手掌上托放飞那鸟,报丧鸟腾空盘旋半晌向着禹桓的方向飞去。
何辰泽眼睛盯着鬼金羊掌心的血洞,那里黑线红血交叉错杂,如同编织般将伤口渐渐填了起来。
他顺着鸟飞的轨迹不疾不徐地仰头,报丧鸟翅膀张合时细绒散入草林,凡是羽翎触及处万灵衰枯。何辰泽在它即将消失在视线外时缓缓抬手,虚虚地空握一下,明光轻乍后报丧鸟已经折了颈被他攥在了掌心。
身旁传来鼓掌声,何辰泽皱着眉看着本衔在鸟喙中的赤虫不及反应间已挣出来扎入自己的尾指,进入后即刻同血肉相融,整个尾指都变成血红色。
☆、第十一章
“我是杀不了你,但不代表我不敢动你。”
鬼金羊瞳孔眼白重新分明,他耳尖微动,听到一步步渐近的声响。何辰泽显然也听到了,双臂一抖将手隐入袖内。
“这就是那个人?”
鬼金羊好奇地探头看向禹桓正走来的巷口,转眼就毫无介怀地同何辰泽说话。
何辰泽也扭头神色严肃地看着那个巷口,强自压下手指处不可忽视的阵阵钝痛。
鬼金羊见他神色笑着说:“不用这么紧张,我还不至于和区区凡人计较。”
何辰泽冷哼一声,依旧没有回他。
两人各自心知肚明,何辰泽明白鬼金羊的报丧鸟是确确实实冲着禹桓去的,而鬼金羊也明白,何辰泽绝不会让自己得手。
所以他才舍得用那长尾的赤虫,鬼金羊是疾厄之身,血肉带瘟,那虫被他用血饲肉食养了百年,对付一个禹桓也未免太过大材小用,用在何辰泽身上才是真真正正的合适。
禹桓身影由远及近映入二人眼中,他在几十米外顿住脚步,自以为能躲过二人匿在坍倒的墙后。
鬼金羊凝神思索半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禹桓藏身的地方。几步就行到了禹桓面前,眉眼堆笑面色友善地问他。
“你是怎么知道在这里的?”
“他是奉常。”
虽然同是凶煞,可一位是舆鬼而令一位却尊为斗神,若真打起来,角木蛟十步之内便能取鬼金羊性命。
何辰泽知道鬼金羊不敢动禹桓,所以也只是慢慢踱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应他的话。
“是吗。”
鬼金羊配合地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又回过身冲着何辰泽行了一饯别礼,笑的阴邪。
“这虫不是什么可怕之物,想来大人也未曾有过瘟苦,倒不妨也是一种新经历。”
他话里最后几个字是散在空中的,鬼金羊说时身影渐化作一团絮状白雾,散在尘光间。
禹桓捂住自己的口鼻,待白雾散的差不多了后,开口问何辰泽鬼金羊的话为何意。谁知刚说了一半就吸进去了白絮,白絮附在咽喉处呛连咳几声,激的他双目发红。
既然他问,何辰泽也懒得掩饰,伸出手给禹桓看刚才被赤虫钻进去的地方。
这才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何辰泽的尾指已经由斑点的赤红转成暗色,蔓延至整个掌心。禹桓猝不及防被惊的倒吸一口冷气,想抬手去碰又怕弄疼何辰泽,僵着一口气顿在伸出手的动作上不知作何反应。
何辰泽给他看完后又将手重新收进袖子里,神色严肃问他:“你为何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现在是初冬,鬼金羊所及处有白……”
禹桓见何辰泽将两手一盘往后一靠,一副静静听着自己编的表情后自觉闭上了嘴。
“跟我说实话。”
禹桓抿嘴垂眼,脚跟不自觉地转着,在松软的土上拧出了一个小坑后才再次开口。
“你经过之处会有绿色的星点荧光,我顺着它们来的。”
何辰泽扭头看了眼自己经过的地方,并没有看到所谓的有着荧光,但觉得禹桓不像在说谎,也就不好意思再追问。
“那你先回去,半月后我再去找你。”
“你怎么办?”
何辰泽眨了两下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禹桓的意思。禹桓指了指何辰泽的手,示意他那里的伤。
“你会得瘟疫吗?”
“会吧,我也不知道。”
他把手放在眼前转了转,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其实也的确不怎么在意,凡间的瘟疫对他来说不可能致命,顶多折腾个三天两日,也无足轻重。
何辰泽看着禹桓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想要说什么。
“不如你来我府邸吧。”
他试探着问的小心翼翼,又紧接着忙做解释。
“这瘟疫不是小……”
“嗯。”
“什么?”
“我答应。”
何辰泽明白这个人的性格,自己若不答应的话禹桓一定会解释到自己同意为止,所以还不如直接应下来,省去麻烦。
等安顿好两人都各自歇下后,禹桓到了后半夜还是不放心的绕去东厢,远远便见何辰泽还未熄灯,欣长人影投在纸窗上。
禹桓走过去叩门,没有人应声。
他在外面等了半天,窗上投的人影也丝毫没动。终是忍无可忍推门而入,看见何辰泽正坐在桌案上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直至禹桓走到自己身边时何辰泽这才察觉到,茫然回头看他。禹桓觉得他状态不对,伸手去探何辰泽前额,触到他额间滚烫。
“发病了。”
禹桓神情严肃,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狐毛大氅给何辰泽披上,后在他面前半蹲,将领口的两根绳子仔仔细细的打了个结。
“我听不清你说话。”
何辰泽抬头看着禹桓,眼中被烧的潮热,说话也沙哑的像是锯齿割磨木条时发出的声响。
禹桓听后只是点了点头,将他露在外面的双手也握住塞进大氅里面,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你等等我。”
何辰泽迷迷糊糊地看着禹桓走出厢房,等他半天也不见回来。
后来回来时拎着壶刚烧开的热水,给他斟好一杯热茶,端着想想又给放了回去,转身出门半晌才回来。
“牛奶应该比茶要好点。”
禹桓站在何辰泽半步远的地方端着杯子递给他,羊奶是刚差人热的,现在还是温的。
何辰泽从把自己包成一团里的狐毛大氅里抬起头来,脖颈被毛绒搔的有些痒。他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这人钟灵毓秀年少有为,怎么面对自己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我先前泼过你一杯茶。”
何辰泽只是抬着头,连手都没从大氅里伸出来。
羊奶是热的,温度透着杯底渗过来,一直端着就有些烫手。禹桓换了只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维持着递出的动作。
“当时我烧的迷糊,不记得了,喝吧。”
对方手从毛团团里伸出来接过茶杯,放在嘴前吹了吹,一口一口喝下去。喝到中途何辰泽将杯子拢在两手中放在腿上,长长的呼出口气看着面前的人。
“我觉得你并不痴傻,为什么不念仇?”
“我也觉得我不是痴傻。”
禹桓将布巾洗净用热水打湿,俯身把何辰泽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在他手里塞入热的毛巾。又将屋内烛焰熄灭两盏,仅剩下一盏半昏半暗的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