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隆隆地响。
于戎笑了,一抬头,仔细听了听,寿司大将正和坐在他边上的年轻女孩儿介绍他,日式英文里夹杂着豪爽的关西话,说什么纽约,什么映画监督之类的,女孩儿应着声,她边上的中年男人也应声,点着头,他们笑笑地朝于戎看过来。
于戎笑着和他们说英文:“也没什么,好莱坞就是公关游戏嘛!”他的双手纠缠在一起比划,“是游戏!不是电影。”
他重新坐好,又要酒,大将用半吊子英文和他说,店里的最后一瓶十四代被他喝完啦。
于戎开始喝茶,吃一枚刚捏好的中腹金枪鱼寿司。
那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踏不到实处,找不到出口,别人上菜给他,他就吃,别人和他说话,他就笑,就回应。他感觉自己轻得能飘起来,他想抓住自己,一把抓住的却是林望月。但是林望月他是抓不住的,他明白了,但是,他舍不得松开他。
于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的账,怎么回的酒店,一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林望月像在他身边,可又没有太大的存在感。他拿出手机点了点,打开的网页还停留在搜索“林望月,合伙人”后留下的页面上。
林望月的合伙人叫黎霄,今年四十了,相貌堂堂,无论在哪个媒体的镜头下都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派头,他不太笑,可看上去却不会显得过于刻板,严肃,或许因为他有一双温柔的黑眼睛。他有私人的instatgram,帐号叫“themoon”。
于戎丢开手机,躺下了,一歇,又糊里糊涂地坐了起来。林望月在浴室洗澡,他洗完出来,递了张纸巾给于戎。于戎揩嘴巴,林望月指指眼睛。于戎揩眼睛。揩眼泪。
他闭上眼睛,他想象一棵树。
忘魂
第五章(下)
接下来的两天,于戎全情投入拍摄,去大阪几个知名景点拍了不少视频,每天都是大清老早出门,夜幕低垂回程。一日三餐也随意了,不做特意安排,逮着什么吃什么,回旋寿司啦,亲子饭啦,韩国烤肉,印度咖喱,填得饱肚子就行。至于那些视频,拍回来了,他也不去整理,反而把小半年前在美国采集的素材翻了出来,没日没夜地看,重新编排,重新剪辑。林望月的作息规律,早上总是他先起床,于戎听到声音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回到酒店,林望月立马就淴浴睡觉。他们还是会聊天,只是话题集中在了摄像上,于戎想怎么安排画面,林望月尽量满足,要是满足不了,两人就商量着找一个折中的办法,这两天下来,他们磨合出了点工作伙伴的意思,于戎几乎听不到林望月刻薄他的话语了,他变得安静,眼神发沉,显得专注,专业,甚至透出一股内敛的气质。
他们就以这样的状态回到了上海。
这次,于戎不住半岛了,改住郊区的格林豪泰,这回国的第一天晚上,他睡下没多久就被人推醒了。于戎揉开眼睛一看,是林望月。凌晨一点三十,他把房间里的灯全开了,穿戴整齐,头顶黑色绒线帽,手戴一副同样是黑色的绒线手套,肩上挎着个运动包,看到于戎醒了,把包扔上他的床,舒出一大口气,冲于戎摆脑袋,往门口示意:“走!”
“走……走?”于戎傻着,一头雾水,“走去哪里?”
“去偷骨灰啊。”林望月说,眉毛一竖,颇为失望地摇头叹气了番,接着,拉开运动包的拉链,扔出来一只帽子,一副手套:“快啊!”
“快……快??”于戎撑起身子,小声问,“我们现在去澳门啊?”
林望月抓起帽子往他脑袋上一套,没好气地说:“去苏州!“
于戎以为自己听岔了:“去哪里?”
林望月不耐烦地催他:“你磨磨蹭蹭什么呢,快啊,车在楼下等着了。”他拽着于戎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念叨着,“我问你,你妈埋在哪个墓园啊?”
于戎还没反应过来,打着磕绊问:“偷,偷什么骨灰?”
林望月飞过来两个白眼球,一屁股在他旁边的床上坐下了,一字一顿解释:“你不是后悔吗?那就去偷回来啊!我工具都给你找来了。”
他看那运动包,于戎也看,好家伙,榔头,锥子,铁锹,还有把工兵铲和一大盒鞋套。好一包打家劫舍的工具。
于戎坐了起来,穿鞋,穿衣服,可依旧是糊里糊涂地。林望月这时说:“你要说拿奥斯卡,我真帮不了你,短期内我看也是实现不了的,你说后悔骨灰的事,那就拿回来啊。”
“你刚才不还说是偷吗?”于戎看看那双手套,戴上了。
林望月把运动包又挎到肩上,关了灯,和于戎往外走,数落道:“那是你妈的骨灰!我拿是偷,你拿就是拿。”
他拉着于戎上了辆停在宾馆边上暗巷里的黑车。
那车不光车身是黑的,司机也不是正规的,一头开夜车一头聊微信,半道还看起了抖音精选。
于戎仍犯困,头脑发昏,上了车就打磕冲,睡得踏踏实实,后来他被林望月喊醒时,车子已经开进苏州了。林望月问他:”到底在哪儿啊?你知道吗?“
司机也问:“小伙子,你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于戎打着哈欠说:“先往新区方向开吧。”
“你说个地址嘛。”司机道。
于戎拍拍脸颊:“香山公墓。“
司机一个急煞车,车子停在了高架下,他回头看于戎,也看林望月。于戎陪笑,林望月眨着大眼睛,无辜地说:“我们姑妈忌日,我们连夜过来给她准备,姑妈小时候对我们很好的。”
司机没响,重新发动引擎。他转去看快手直播了,一个皮肤雪白,头发金黄的女主播对着镜头热闹地唱《恭喜发财》。
于戎这才恢复了些神智,问林望月:“真去啊?”
“这还有假的?”林望月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逃避可耻你知道吗?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知道吗?”
“我偷……”于戎一瞥司机,吞下了那个“偷”字,压低了声音,“我弄我妈的坟我得意个什么啊?!”
“人生苦短,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啊!“
于戎泄了气,好笑地说:“那我还想当美国总统呢!”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你去竞选啊,说不定真成了。”林望月振振有词。
于戎不和他说话了,说不到一块儿去,况且他们离公墓越来越近,况且他确实后悔当时把母亲的骨灰带回了苏州。
司机的导航提示“香山公墓到了”,林望月推推于戎,于戎问司机:“微信转账行吗?”
林望月一把抓住他,猛划翎子。于戎懂了,他们这属于违法犯罪的勾当,切不能留下太多痕迹。他摸了一把钞票出来付了车费。
下了车,穿好鞋套,摸进公墓大门,林望月问于戎:“怎么走啊?”
于戎走去了前面带路,但是天黑,他也不太认得出该怎么走,一头用手机照明,到处照,一头做贼似的弯着腰一条条道地找。他记得母亲的墓离进门的小山坡不太远,面朝湖。
找了好久,渐渐听到些水浪声了,于戎加快了步伐,指着前面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没记错。又多走了十来步,他手里的白色光束照到了“黄秀丽”三个字。
“这儿!”于戎说。
于戎记得,母亲的骨灰盒裹了块红布存放在墓碑前的小石盒里,那石盒周围封了一圈水泥,只要敲开这圈水泥,一切就都好办了。他和林望月轮流上手,先是林望月拿凿子凿,于戎照明,林望月干累了,就换于戎,两人忙得满头大汗,话都顾不上说一句,总算是在封得严严实实的石盒上凿开了一道小缝,于戎一喜,干得更卖力了,借着水浪的掩护,乒乒乓乓一口气都不肯歇。那裂缝渐渐变长,边粗,形成了一个缺口时,林望月蹲在了地上,拿了把榔头对着那灰石盒表面就是一下。粉尘飞扬,于戎拿过榔头,沿着裂缝敲敲打打。
这么忙活到了天发了青了,于戎耗不下去了,一榔头下去,灰石表面应声碎裂,林望月赶紧扒拉开那些碎石头,从里面抱出个红色的物件,递给于戎,于戎吹吹那红布上的灰,裹住了,抱紧了,林望月收拾了作案工具,两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了好远,出了公墓,下了山,看到个公车站,一辆69路进站,他们想也没想就窜上了车。
天彻底亮了。云层厚重,天边压着一条发蓝的地平线。
“我们去哪儿啊?”林望月喘着粗气问。
“69路去哪儿啊?”于戎也问,气喘吁吁。
两人对视了眼,互相看着,鬼使神差地,于戎突然和林望月靠得很近很近了,林望月往后一缩,换了个座位,和于戎隔着一条过道坐了。他们又互相看了看,于戎一吸鼻子,一摸鼻梁,先笑了,林望月跟着哈哈大笑。
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司机回头看看他们,于戎一时激动,抬起双手,伸得很高,大声欢呼:“呜呼!”
林望月也欢呼。
“咿哈!!”
他听上去像个西部牛仔。阳光落在他脸上,他兴致高昂,神采奕奕,倘若给他一匹马,他一定能驰骋到天边去。
可他们还是不知道眼下他们要去哪里,也是巧了,69路的终点站是火车站。到了火车站,他们买了两张最早班次的站票回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