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于戎说:“你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林望月不睬他,接下去说:“可是找对象,结婚,生儿育女不是这样的,就算等,等到三十,等到四十,不会出现的人依旧不会出现。他们等习惯了,多晚也等。”
于戎听着,挥开些烟雾,摇摇头,望着寿司店,说:“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总感觉像在做梦。”
林望月说:“那可能真的是在做梦。”他挪揄说,“反正我是你的梦中情人啊。”
于戎翻翻眼皮,嗤了声,那声音像笑声。林望月也这么笑了一声。于戎吃完一根烟了,拍拍衣服,他想到、说到:“去了好多地方,其实仔细想想也没几天。”
林望月说:“七天?”
“坝美……三天?”
“三天吧……”林望月歪着脑袋,“曼谷也三天?”
“中间回了趟上海,两天吧。”
“嗯。”
“澳门两天。”
“日本……”
“我订了后天飞上海的机票。”
“哦,那也是三天。”
于戎说:“那现在是多少天了?”
林望月耸肩膀,于戎自己重新过了一遍:“十一天了。”
林望月望天,天色黯下来了,看不到太阳了,只能看到窄街的一头--日落的地方晕染出一片橙黄,而东面,那街的另一端,铺满了旖旎的紫粉色。两种色调升上去,升上去,升到电线杆的高度,撕扯着所剩不多的蓝色。
电线上停着一只乌鸦。
林望月仰着头说:“出一本旅游攻略算了,《十四天环游亚洲四地》,你有门路吗?”
于戎笑了,道:“副标题就写,这些必吃美食你都吃过了吗,字体用黑体,明黄色,加明黄色问号和感叹号。”
“那封面用什么?”林望月的烟也吃完了,低下头问于戎。
于戎叮嘱他:“今天吃饭一定要记得拍照,不然这本旅游书就没有封面了。”
林望月乐了,一瞅于戎,拿出手机看了看:“五点二十五了!”
他们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烟味,互相闻了闻,到了五点半,果真又不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汽车,哪儿冒出来的食客,从四面八方开进停车场,走向寿司店。
木门开了,门里,一条短短的石子小径的尽头,一盏罩着白色灯罩的纸灯亮了。隐匿在居民区的清静的寿司迎来了今晚的第一批客人。
八张座位一下就全坐满了。于戎落座后特意把手机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女招待过来点酒水,于戎要了杯十四代,林望月点冰乌龙茶和一杯梦雀。
于戎去洗手,出来时,林望月和他说:“刚才老于打电话给你。”
于戎一看,他错过了两个老于的电话。他看着手机,想到了:“哦,今天是中秋。”
他走出去回电话,这次轮到老于不接了。于戎打了一个也就没打算再打了,他点开了微信。他长久没看微信了,停在载入画面好一歇,进了联络人界面,放眼望去都是红点,豪哥啦,馨云啦,关老师啦,甚至曲笙歌都来找他私聊。于戎全没看,全不管,翻到明明姐的号,打了一段:明明姐,我没接到我爸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他点发送,信息却怎么也发不出去。于戎盯着手机看了会儿,不发了,不弄了,关了机。
他风风火火地回到店里,气鼓鼓地坐下,他的酒上来了,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放下酒杯,忍不住和林望月抱怨:“我被我爸现在的老婆拉黑了。”
林望月喝茶,用湿毛巾擦手:“你继母把你拉黑了?”
于戎不满,不悦:“能不能别用继母这个称呼。”
“她不是吗?”
于戎咬住嘴唇,不看林望月,抱着胳膊瞪着寿司吧台。大将同他笑笑,点头致意,于戎也只好微笑,他偏过头,谁也不看了,就看筷子,看土色的碟子里的鱼花纹。他说:“随便她。”他又说,“她凭什么拉黑我?”
林望月道:“那你问她啊,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很懂女人吗?”于戎恶狠狠地说。
林望月辩道:“我连她人都没见过!”他撩开自己的刘海,凑到于戎近前:“你看我这里开天眼了吗?”
于戎不响了,喝酒,第一道餐前菜上了,是一小杯热蚬汤。他一口喝完,继续喝酒,继续地不声不响。
林望月来逗他:“怎么不拍照啊?旅游攻略还出不出了?”
于戎把手机塞进了裤兜,生硬地反问他:“你怎么不拍?”
林望月说:“我的手机内存满了,里面都是美好回忆,我舍不得删,也舍不得上传到天上去给云看。“
于戎有些想笑,硬绷住,他们不拍,有的是人拍,于戎邻座的年轻日本女孩儿卡擦卡擦地照相,他们接连吃了几道前菜,什么盐烤白鱼啦,汤豆腐啦,鱼子啦,海胆酱啦,还吃了鲷鱼片,鮟鱇鱼的白子。于戎喝了一杯又一杯,到第一枚带子寿司上桌,他已经喝得忘形,满嘴胡言乱语了。
“你知道吗?他们离婚,他一分钱都没给过我妈,我那时候还在国内上学,我们每个礼拜天见一见,每次都是吃火锅,每次都是。”
“他在明明姐之前还有好几个女人……没离婚的时候,他就有女人……”
“我的事情他管过多少?他连我读的是什么专业都说不连牵,大话倒很会讲嘛,学费都是他出的,他出个屁!”
“林望月,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于戎擦了把脸,一口吞下一只生滚现剥现捏的九节虾寿司,嚼了半天,咽下了,继续说,“我妈是9月13号走的,我就打电话,就在纽约所有医院打听13号出生的小孩儿,我想去看一看他们,我就想看一看……”
他打了个酒嗝,他眼前的林望月开始摇晃,开始似笑非笑,皮肤更光亮,眼神更淡漠,于戎晓得自己喝多了,但他还要喝,还要说,他头先说到哪儿了?说到后悔的事。他便继续。
“我后悔的是把我妈的骨灰带回了苏州,什么入土为安,我后悔!我就应该把她放在家里,弄一个佛龛!就像日本电影里演的那样,每天出门前我敲一敲……”于戎转去和边上用日文念叨着“好吃,好吃”的女孩儿说话,他在自己和林望月之间来回指,说英文:“我们是从纽约过来的,确实很好吃。”
女孩儿笑着点了点头。于戎虽然头有些晕,但说话的声音不大,在他自己听来,口吻也是很温和的。他只是喝得上头,还没醉。
“每次来大阪我都会来这里。”说着,他朝捏寿司的大将用力点了点头。
他转回去,看着林望月:“你的那个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要看看,你爱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instatgram吗?我关注他,我现在就关注他!”
言罢,他挖出手机,乱摁一气,屏幕上一片漆黑,于戎笑了,刮刮鼻子,先开了机,等屏幕亮了,他一头说话一头搜索:“你知道吗,人在昏迷的时候,这个指纹锁是解不开的,它是感应不到的。”
他输入:林望月,空格,合伙人。
他直接点搜出来的照片看。看了几张,于戎放下了手机,趴在桌上,悄声道:“算命的说,我妈能活过八十岁,活到九十岁。”
他吃鲍鱼寿司,骂道:“全是放屁。”
他从放在地上的背包里摸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几张信纸,哗啦啦翻开,说:“苏州下塘街胡秉顺师傅给她算的啊,你听听都是什么屁话,”他随便看到一行,随便地念了出来,“命中占禄买田造屋,亦主本有食国禄之兆,惜逢空亡,未能如愿,另亦主劳碌奔波,为他人做嫁衣裳之兆。”
于戎说:“全是……”
他哽住,再默默读了一遍,不响了。清淡的白身鱼肉上完了,一枚赤贝切片寿司作为下面菜色的分界。于戎垂着眼睛,嚼了好一歇,才说话:“林望月,你知道吗,我经常想死。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相似的生活,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吃早饭,吃早饭的时候想午饭,午饭的时候思考晚饭,睡觉的时候想早饭,其余时间不是在路上,就是在等待,等什么我也不知道,等机会吗?机会来了我能把握住吗?我有这个能力吗?我过的还不够反映社会现实吗?我一点都不关心社会现实,我觉得穷人很可怜,没学上的孩子很惨,我觉得一些制度需要改变,人人都应该是平等的,真正的自由永远不会来临,但是我不想拍这些,讲这些人的还不够多吗?难道世界上别的地方就好到哪里去了吗?难道就不能讲一讲一些美的,永恒的,会一直一直感动人的东西吗?比如爱情,比如……”他倒苦水,吞口水,视线模糊一片,“比如一辆火车穿过枫树林,秋天,枫叶血红,金黄,火车上坐着一个老人,他提着一只用得很旧,很久,表面起了很多毛球的环保袋,他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只皮盒子,他打开皮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只智能手机,他用一块手帕擦手机屏幕,很小心地用。窗外面是镜子一样的湖。
“我下车了。我祝他幸福。”
于戎垂下了头,说:“我语无伦次了。”
林望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借着喝多了就颠三倒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