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阿努点头称好,帮于戎提行李。此行之前,于戎特为采购了两只防毒面具,两台无人机,还有些头灯啊,登山杖之类的零碎用品。他把他妈的骨灰换了个更轻便的骨灰盒,随身带着,小心谨慎,总之,路上光是搬运行李这事儿就把他累得够呛,林望月也出了不少力,他倒任劳任怨,从没听他说过一个“不”字,也没见他给过什么脸色,他总是干劲十足地赶路,闲下来还能拿出笔记本来画上两笔。
安布里姆岛拥有两座今时今日活跃度仍然很高的火山,马鲁姆和本博,于戎两座火山都想去,两座火山挨得其实很近,隔壁邻居似的,只是本博因为多年前火山喷发的缘故,上山艰难,抵达的这一天,已经接近傍晚,加上于戎实在吃不消了,脸色发白,不停出虚汗,阿努便先将他们安排在了易于攀爬些的马鲁姆火山山脚下。
山脚下的村落不大,人口多为老人,妇女和小孩儿,村民们住低矮的草屋,用简易的石轮车当运输工作,穿草裙,草鞋,但因为常年有科考团队从世界各地飞来此地研究火山活动,加上游览火山和参观当地村落的黑魔法祭祀乃是瓦努阿图每家旅行社必备的旅游项目,村落里的生活设施可以说十分完备,既有简易的淋浴装置,还提供蚊帐蚊香,手机信号也不赖,用电更不用小心翼翼,只是晚上八点以后家家户户都熄灯,只能点蜡烛或油灯。
阿努导游经验丰富,他是岛民出生,按照他的说法,火山就和他自家后院儿似的,十来岁光着屁股就能翻上本博火山的火山湖,和小伙伴们在火山湖里游个痛快了。于戎也不是他接待的第一支摄制团队,英国的美国的日本的电视台都来这里拍过纪录片,也有导演来这里给电影取景的,但是都待不了多久,一是火山活动危险,一有风吹草动,政府就要派人来组织撤离,二是火山脚下环境恶劣,初来乍到的人很难适应弥漫在空气中的硫磺味,也很难适应一擤鼻涕,擤出来一纸巾的灰黑。
阿努和于戎介绍,从他们住的村庄出发,上到能看到马鲁姆火山那著名的火山眼--旅游手册上管这个终年岩浆翻滚,火红滚烫,从空中俯瞰呈一个几乎完美的圆形的火山眼叫恶魔之眼的位置,从南面攀爬,有登山经验的人大约得爬一个半个小时。至于本博火山,登顶也约莫需要九十多分钟,也有路,但是极其难走,还是因为不久前才喷发过的关系,本博山中的空气会比马鲁姆糟糕很多,烟雾浓重,不少地方几乎肉眼看不到路,只能跟着向导在将将能容纳两足,两边全没护栏的火山陡坡中前行。
于戎听得腿发软,一头敲打着小腿一头喝苦茶,这是当地的一种醒神茶,专治身困体乏的。
另外,阿努还嘱咐,靠近火山之前必须得和他打一声招呼,他会再去询问村长的意见,只有村长首肯,他们才能接近火山,上山。除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还有一个原因在于,火山对当地人来说太过神圣了,是他们与神明,亡者进行精神沟通的重要媒介,而火山本身,据当地传说,它是排斥外来人的,它的脾气还很暴躁,只有经过村长的沟通,它才会对外来的陌生脸孔网开一面。
在阿努的引荐下,于戎见到了村长,村长会说一些简单的英文,但多数时间还是需要阿努的翻译才能和于戎交流。于戎本想和村长做个简单的访问,吃饱喝足,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后,眼看天一抹黑了,他的眼皮打架,支撑不住了,他看了看林望月,林望月也是头一遭来火山,在阿努和村长说话时听得格外认真,此刻,他正反常地主动拉住阿努,问东问西。林望月问道:“火山的温度最高能到多少?”
阿努说:“摄氏两千五六百吧。”
“什么放进里面去,一眨眼就都成烟了吧?”林望月说。
于戎小声道:“无人机飞那么高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林望月还看着阿努,看着村长,又问:“要是我们上山的时候火山突然喷发怎么办?”
阿努说:“不要转过去逃跑,要正面,正面注意岩浆飞出来,自己避开它们的落点。”
于戎拉扯林望月,用普通话小声讲:“你不要乌鸦嘴啊。”
林望月不睬他,他还有好多问题,继续提问:“在不少关于死后人去会去往何处的故事里,西方,有宗教信仰的人认为有罪的人死后会下地狱,在滚烫的地狱之火里倍受煎熬,在古代的中国,我们认为人死后会下到一个叫阴曹地府的地方,去接受审判,有一个判官,法官似的,会根据你一生的所作所为对你下达判决书,没有什么大罪过的人就能转世去了,有罪过的人呢,根据罪过的大小被发配往不同的地狱,里头就有一片火海的地狱。”他顿了顿,摸着嘴唇,说,“显然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认为有罪的人死后就会落进火山一样的地方,可是在这里,火山是人们死后的归宿,火山里是住着灵魂的,这灵魂是不分好坏,不会转世的吧?”
阿努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给村长翻译着,听完,翻译完,他看了看村长,村长点香烟,吃香烟,陷入沉默。
于戎看看时间,快到八点了,简陋的,摆着两张木板床的小屋里很安静,外头也安静。村长吐出长长一道烟雾,看看林望月,起身关了灯,他用香烟的余火点上了桌上的油灯。
于戎掩住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村长说话了,阿努便翻译。
“因为他们害怕火山,他们就把火山想象成遭难,厄运的地方。我们不害怕它,我们与它共存的,它会喷发,那是它的脾气,我们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是有自己的脾气的,星星会闪烁,月亮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一根木头,有时软,有时硬,人,我们有时都不能好好控制我们的脾气,火山也是一样的。我们活着时,它接纳了我们在它的身边,我们死去,未免死去的人打扰还活着的人,也未免活着的人太过思念死去的人,火山接纳了死者的灵魂,这样一旦活人思念亡者,火山就会将那亡者带去死者面前,在梦里。”
“在梦里?”林望月问,眨眨眼睛,眼神在闪烁。
于戎搓了搓眼睛,室内太昏暗,光线太糊涂了,他差点以为林望月哭了。
村长点了点头,阿努也点头,林望月微笑,微微颔首。
阿努和于戎说:“我的一个叔叔能和火山沟通,那天停电啦,还下雨,全村找不到一点火,我的叔叔就爬上了本博,举着一根木柴,火山给他把木柴点上了,他问它借来了火。”
于戎问了句:“我们明天得很早起吗?”
阿努说:“六点半我会来叫你们。”
他和村长又坐了歇,就离开了。
他们一走,于戎倒在床上,枕着笔记本电脑,动也不想动。林望月点香烟,坐在床上吃烟。于戎半闭上了眼睛,说:“早上一定很冷,我还有一件外套,你拿去穿吧。”
林望月不响,于戎拉起毯子,盖在身上,打着哈欠说:“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我先睡了。”
林望月回:“你睡吧。”
他的声音轻悄悄的,于戎从没听过,吓了一跳,忙睁开眼去看他。林望月还在吃香烟,面朝着油灯,虚弱的光扑到他身上,在墙上延伸出两片翅膀似的影子。那影子晃动了下,消失了。
林望月吹灭了油灯。
于戎一下就睡熟了,第二天阿努来找他,他还没睡够,磨磨蹭蹭撑开了眼睛,爬起了身子,在床沿坐了歇,一看边上空荡荡的另一张床,他喊了声:“林望月?”
他的喉咙有些哑,清清喉咙,又喊了声。
没人应。于戎问阿努:”你看到我的摄像了吗?”
阿努摇摇头。
于戎又往林望月的床上看,林望月那总不离身的背包还在他的床上。于戎和阿努里里外外又找了找,还是不见林望月的踪影,阿努去跟村里其他人打听了,于戎嘟囔着回进屋里,目光再次落在了林望月的背包上。
忽然之间,他的心跳停了一拍,膝盖一软,跌坐在了林望月的床上,急忙拉开那背包的拉链。什么都在。纸的笔记本,白背心,三条内裤,两双袜子,黑短袖,甚至连手机都在。
于戎从窗口喊阿努,阿努跑回来,也很焦急。没人看到林望月。
于戎捂住了嘴,他想吐,想大喊,他摸着自己的胳膊,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瞬,他的眼角扫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他赶紧把它打开了。
林望月一直寄存在他这儿的那件黑色的羽毛斗篷不见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攫住了于戎,他光着脚就跑出了木屋,一把抓住了阿努就说:“带我上火山!现在就去!!”
“现在!!”
村长带着两个村民也来了,他们急赶慢赶到了火山南麓,爬了十来分钟,到处都是烟雾,到处都是刺鼻的气味了,阿努高喊:“用衣服捂住嘴巴!”
于戎拉起衣领,捂住嘴巴,不停咳嗽,不停揉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一片茫茫,眼前一片的白,他的脑袋发沉,步履维艰。继续又走了歇,于戎完全跟不上村长和阿努的步伐了,他咳得还越来越厉害,眼睛也越来越痛。一个殿后的村民劝住了他,磕磕绊绊地说:“你等等,你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