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唉,北京来的吗?”
“还是湖南的?上咱家吃口饭不?“
“你是舌尖上的那啥个美味的?”
自然有孩子来凑热闹,起初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时不时进来,跑到布罗身后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跳起来,对着镜头吃着手指痴痴地笑。于戎没赶他,他的胆子壮了,带了许多小伙伴进来,在棺材边上跳起了舞,孩子们一个赛一个爱抢镜头,抢着抢着还抢出了火气,几个男孩儿扭打了起来,一个女孩儿哇哇大哭,一群大人进来,打着骂着把他们撵了出去。
布罗低垂着头,不响。
喊魂的喊到六十六声了:“喊你六十六声啊,路上有桥过桥去,奈何边上莫犹豫,喊你六十七声,下了大桥往右拐,不要直走下江河……”
突然有个女人冲了进来,抓着于戎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朵朵死得冤!是不是那个医院……那个医院……!”
于戎招架不住,关了相机,溜了。
林望月就在门口抽烟,喊住了他,比了个吃面的动作。于戎跟着他走。林望月带他去了厨房,小方哥也在厨房,看到于戎,招呼他过去:“要吃点啥?”
好些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烫鸡毛,剁肉碎,洗咸菜,屋里菜香弥漫,焚香,烧纸钱的气味变得很淡,几乎闻不到了。
于戎明显感觉饿了,肚里擂鼓,说:“随便吃点就行。”
小方哥给他张罗了碗米线,骨头汤底,加了些花生米,炒肉碎,两筷子酸笋。
屋里没座位,于戎怕烫,把碗放在窗台上站着吃,吃了会儿,一抹嘴巴,问道:“喊魂要喊七天七夜,那喊魂的都不睡觉的吗?”
小方哥说:“睡啊,过了十二点就换人喊,再到十二点再换一个。”
于戎还问:“白婆婆来了吗?你不是说全村的人都会过来吗?”
“白婆婆平时不出门,总在家里待着,都是别人上她的门。”小方哥说,“人死得久了才需要招魂的。”
于戎低头喝汤,吃酸笋。小方哥又说:“也不能死太久,不然就去投胎了。”
于戎问:“两年算久吗?”
“说不好。”
“说不好?”
“嗯,说不好。”
于戎没响了。等他吃完,小方哥就带他们去找白婆婆,三人在门口解了白绸带,挂回了先前的那根树枝上。
小方哥说:“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半个钟头过去,他们绕上一座小土坡,小方哥原归说:“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于戎的时差还没倒过来,恰是犯困,想睡觉的辰光,体力难免不济,已是气喘吁吁,可一看林望月和小方哥,两人健步如飞,于戎只好咬紧牙关,跟上他们的步伐。
林望月的劲头确实很足,正着走不够消耗他的精力似的,还从于戎的背包里抓了dv出来,小跑到最前头,倒着走着,兴致勃勃地拍于戎和小方哥。
“现在我们在中国云南省昆明市广南县坝美村,这位是我们的向导小方哥,来来,小方哥和大家打个招呼。”
小方哥挥手:“嗨!”
“欸,您给您的快手号打个广告啊!”
“哦,对对,欢迎大家关注世外桃源坝美小方哥!!”
“这位抱着三脚架,很怕上面的相机掉下来的帅哥就是我们的导演,青年导演,于戎。欸,于导,你都有什么代表作啊?”
于戎翻起眼皮看林望月,林望月笑得发抖,于戎掰着手指数着,说着:“系列代表作,第一部叫《年过而立,一事无成》,第二部叫《啃老》,第三部是翻拍,翻拍《妈妈,再爱我一次》,最新一部致敬《花样年华》,男主角问男主角,我有一张去纽约的机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小方哥道:“啊?您这拍的电影没女主角啊?”
林望月乐不可支,于戎走不动了,把三脚架当拐杖拄在地上歇息,用气声说话:“该系列长期制作中。”
林望月咬着嘴唇,笑得很开心:“这个系列叫什么名字?”
“《失败者》。”于戎擦汗,说:“林摄像,你怎么不介绍下你自己呢?”
“我?”林望月撇撇嘴,还对着于戎拍,“我这套系列叫《成功者》,目前已制作以下几部,《青年才俊》,《白手起家》,《名利双收》,至于爱情方面嘛,那就是一部《双飞燕》。”他拿腔拿调地唱粤语:“做对相思燕,美婵娟千载难见。”
”你还会讲广东话?”于戎问,再次迈开了步子。
“我还会讲宁波话!”
小方哥插话:“宁波靠海吧?”
于戎问:“宁波小汤团你吃什么口味?”
林望月说:“芝麻的。”
于戎说:“对,宁波靠海。”
林望月问他:“朱新年怎么开了这么多家分,加盟店啊?”
于戎说:“乐惠也有分店啊。”
林望月说:“宁波没什么好玩的。”
于戎累得够呛,可一看前头,山坡变高了,望得到树和云,就是不见人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不是说就在隔壁吗?”
小方哥抓起衣领擦脖子,说:“对啊,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
林望月转身拍前面,说着:“我们现在要去找……”他顿住,沉吟片刻,才说,“去找一个人的妈妈。”
他继续拍,山上找不到明显的径道了,荒草满坡,每一丛都齐腰那么高,路变得很不好走,大家的呼吸声都变得很重,再没人说什么,聊什么了。三人顾着自己脚下,一步一脚印地爬坡。
临到白婆婆家,于戎总算明白了这个“隔壁”的意思,要是画张平面图,白婆婆家这个点和布罗家那个点确实算在隔壁了。
站在白婆婆家门口,他能看到布罗家那棵飘白绸带的桃树,还有那一院子的人。
于戎回身看,他们这一路走来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翻山越岭,精疲力尽,来到的却是原点。于戎撑起三脚架,调整角度,找了找光,俯拍下方的布罗家。他边上的林望月也从相似的角度拍那院子。
小方哥在他们身后发出疑问:“啊?不进去啊?”
于戎说:“等等。”
他要等一等。林望月也等着,小方哥没响了,点了根烟,蹲在地上,抱着胳膊抽烟,跟着等。
等到一个男人领着三个小孩儿走进了于戎的空镜头,走到那桃树下,取下四根白腰带,男人先给自己系上,接着给孩子们系,绸带老长,每个孩子的腰上都得绕上好几圈,孩子们捏着绸带的一角嬉笑打闹,又蹦又跳地进了布罗家。
于戎心满意足,说:“好了,走吧。”
忘魂
第二章(中)(四)
白婆婆一点都不老,顶多三十来岁,家里也没有小孩儿,看不出是谁的婆婆。她的肤色、外貌和村里的大多数女人都不一样,她的皮肤是雪白的,长着瓜子脸,柳叶眉,桃花眼睛,鼻尖微翘,她似乎很怕冷,长袖长裤外还披着夹克衫。她的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和她眉眼多有相似的中年妇人在院子里晒得到太阳的地方自己和自己玩纸牌接龙。院里看不到什么粮食和农作的工具,花花草草倒种了不少,长得却不怎么好,石榴树不开花,没结果,叶子墨绿,其余的树也是枝条瘦长,枝叶稀疏,缺乏生气。
于戎他们进来时,白婆婆在一块木板上用小刀切甘草,看到他们,投来两道毫无温度的目光,不言不语,继续切药。
小方哥说:“她的妈妈是白婆婆,她的外婆也是白婆婆。”
林望月说:“哦,那她的女儿也是白婆婆。”
于戎问:“那生了男孩儿呢?”
小方哥说:“白婆婆不会生男娃。”
林望月说:“不会生还是不能生?”
于戎扯他:“别乱说话。”
那年轻的白婆婆抬起头看于戎,这一瞬,于戎觉得她的瞳孔是竖着的。她才像冷血动物。
于戎打了个哆嗦,小方哥上前去恭敬地和白婆婆说话。他一会儿指指于戎,一会儿手上比划比划,白婆婆听了阵,进屋端了个托盘出来,那托盘里有个铁皮罐子,一小碗水,一根蜡烛,一把火柴,几张白纸和一支沾了墨的毛笔。
于戎赶忙拿出相机纪录,只见白婆婆先从罐子里盛了点粉末混进水里,用手指搅了搅,弄出一碗灰糊,接着她点上蜡烛,拿起一张白纸,拿起毛笔。
小方哥喊于戎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于戎说:“要写我妈的八字是吗?”
小方哥耸动眉毛,挤着眼睛,使劲划翎子,于戎明白了,掏了五百。小方哥继续挤眼睛,于戎又给了五百。小方哥把钱放进了托盘,白婆婆数也没数,把钱塞进了围裙口袋,递给于戎毛笔和白纸。
“你妈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下来。”小方哥说。
于戎写好了,白婆婆看过了,捏着这张纸,闭上眼睛在空中画了个圈,把纸凑到蜡烛火苗上点上,扔进茶杯,连火带水带纸,一口闷下。
她又要于戎母亲过世的时间。
于戎写着:2015年9月3号晚8点10分。
林望月在旁道:“你这个是美国时间吧,是不是得按中国时间来啊?”
“那就是9月4号早晨。”于戎改了一笔。
这张纸也被白婆婆烧掉了,喝下了肚。之后,她和小方哥说了两句,就把托盘放去了地上,又拿起木板切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