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闪烁,那柔媚的红裙缓缓飘荡而来,孟青俯视着她,语调淡淡的:“你有本事不怕我,那有没有本事把这令牌捡起来?”
此言一出,西境弟子们都变了脸色,连蓝心也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反倒是师映容没多大反应,只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孟青道:“意思就是,你一直想杀了我拿到阁主之位的心愿,今日可以达成了。”
师映容这才回过味儿来:“你要把阁主之位让给我?”
“可不是让,”孟青道,“我本已不是阁主,何来让给你的说法,孟如云已死,七星阁不能无主。”
方才还给了她一掌,眼下又这么大方的要把阁主给她,真是典型的给一巴掌再塞颗甜枣,师映容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会有这么好心?”她瞥了一眼地上的令牌,“别是这上头被你涂了什么剧毒。”
孟青笑出了声:“说得仿佛本宗主历来便待你不好似的,师领主,你仔细回想回想,我何时又真的对你差过?”
师映容表面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回想起来。诚如孟青所说,从她收服花月舫起,时至今日,她其实并未对付过师映容什么,且她在孟青面前一向不卑不亢,说起来还有些放肆,而孟青也从未真的计较一二,刚才挨的那一下,还是孟青第一次对她动手——可也事出有因。
心里多少有些五味杂陈,师映容安静片刻,问道:“当年,是不是你暗中使了诡计叫花月舫内讧,挑拨两位护法害死了我父母。”
孟青迎上她的目光,神情坦然:“我若想将花月舫占为己有,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杀上门去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可当年两位护法前脚血洗花月舫,后脚你便来了,”师映容不信,“你敢说那只是巧合?”
孟青不疾不徐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罢了,”她弯了弯唇角,戏谑,“真要算账的话,当时若非我及时赶到,你以为你能活?”
父母被杀,门中弟子皆是有眼力的墙头草,见形势不对纷纷倒戈转过头来要杀她,从前一心记恨孟青,可如今想来,那时若不是她接管了花月舫,她一个涉世不深的大小姐,很有可能会命丧他人之手。
也许是过往的岁月一直不肯承认,满腔仇愤无处宣泄,便将她视为仇人,但此时前思后想一番,她是七星阁阁主,要扩展门中势力占领别派其实无可厚非,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留了她的命,还给了她领主一位,若是换成旁人,哪会轻易做到铲草不除根?
这么想着,便听孟青又玩味道:“你只是找不到仇人报仇罢了,所以便将所有过错算在我头上,我可是个冤大头,以你当时的心性,我若不把蓝心牵制在我身边,你势必会负隅顽抗,而这样做的结果,只会令我失去耐心杀了你。”
师映容无话可说,也无力反驳,在那地面坐了一阵便将令牌捡了起来,起身道:“这东西,我收下了,”顿了顿,语气仍是有些生硬,“多谢。”
料定她不会傻到不要阁主之位,孟青道:“别急着谢我,西境倒也没有别的人有资格接管七星阁,你与碧云山庄无过节,往后东西两境该是能友好共处,嗯?”
听出她话中含义,师映容表情复杂:“我当然不会与东境为敌,谁不希望天下太平?”
便见孟青转身,看着邬玉龙道:“整顿一下,该回去了。”
邬玉龙颔首,大手一挥,所有雪域弟子便团团聚拢,当即跟着孟青朝山脉另一头行去。
见她要走,蓝心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谁知孟青听到动静却是侧脸道:“你跟着干什么?”
蓝心被她问的一愣:“宗主?”
“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孟青神色如常,“你是七星阁的人,忘了?”
蓝心不可置信:“您……是要放我走?”
随侍四年,她一向忠心,行事稳妥低调,品性也不错,是个难得的好下属,这么些年陪在身边,也算恪尽职守。
神情显然柔和了不少,孟青瞧着她道:“一年之期也不远了,你走罢。”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别的举动,那熟悉的红裙在风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人也随之离去。
信守承诺,她说过不会再出尔反尔,就绝不会再失信于人。
蓝心两眼一红,喉头哽咽,再次朝着孟青的背影跪拜道:“属下……多谢宗主厚德!”
未曾回应,只见那挺拔而修长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很快便没了踪影。
“师妹……”
师映容同样红着眼,两人对视间纷纷落下泪来,紧紧相拥。
风雨消散,大战已过,有浓郁桂香随风而来,世间重回宁静,感受着战后的安宁,孟青若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子,看着东方的沉沉黑夜,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今夜的所作所为,她可满意?”
恭龄与她并肩而立,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浅笑:“我想,她已经用行动给了你答案。”
虽是如此,孟青还是面露担忧:“万一她依旧不肯跟我走呢?”说罢又叹了口气,“当好人果然没意思,我这么快就后悔让她跟着越初寒回去了。”
恭龄失笑:“你从前一直当坏人,总是我行我素将她抢过来,硬留在身边,却只能适得其反不是?”
眼前浮现出一张灵动俏丽的笑脸,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有别于他人的明朗与飞扬跳脱,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莫名被她感染到,也会忘记一切烦心事,只想和她一起沉浸在快乐当中。
唇角渐渐扬起,笑意逐步放大,孟青轻声道:“你说得有理。”
第117章
武关山脉一战终于落幕,虽然伤亡惨重,又牵扯出不少陈年冤情,但好在结局并不坏,天下也在逐步归于平静。
大战后,孟青当夜便率领雪域弟子回归北地,雪域三千宗也由此闻名江湖,一举成为新的大派。七星阁则被师映容顺势接管,蓝心也接下了花月舫新任领主一职。
而东境这边,越初寒自是继续担当庄主,各派掌门人齐聚一堂,敲定了良辰吉日举行登位大礼,裴陆也赶回千影楼,顺理成章成为名正言顺的楼主,各派首领都已更换,所有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
不久后又传来好消息,七星阁已与碧云山庄签订和平契约,双方友好共处绝不开战,百姓人人称好。
南地渐入佳境,引水一事也水到渠成,听闻喜讯,赵愁眠与颜不淳以及张堂主纷纷赶往碧云山庄,齐心协力料理后续事项。
一月光景转瞬即逝。
……
天气晴朗,碧蓝如洗,白云远挂天际,云下,有青青山林浮现,秋风绵延,吹动着自林间缓缓行来的两道身影。
白衣胜雪,一如初见时分那般不染尘埃,雪发迎风飘动,露出一双浅淡的茶色眼眸。
而在她身侧,则跟着一名年华正好的少女,胭脂色衣裙飘飘荡荡,步伐轻快,好似一只翩翩蝴蝶。
林中有溪流,水声叮泠悦耳,一株浓阴绿柳扎根于溪边,柔软柳枝下,正有一座坟墓静静立着。
很快,两人停在了那坟前。
光阴如梭,转眼又是一个月后,忙碌之中可以短暂地遗忘一切伤痛,可有些心事,终究无法被彻底抹灭。
取下腰间的酒囊,烈酒悉数倾洒于坟前,越初寒闻着那酒香,轻声道:“除了酒,她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别的。”
绮桑就地烧了点纸钱,也将自己带来的那囊酒洒去了地面:“这一个月太忙了,今天才有空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吗?”
越初寒闭上眼,点了点头。
绮桑了然,一个飞身便跃去了林子外头。
等了许久才见越初寒行了出来,她虽表面维持一贯的淡然,但微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
已经过去了这些时日,安慰的话语早已听过无数遍,余下的就只能自己慢慢消化和调整,绮桑没多说,只道:“她之前的房间,你有再去过吗?”
越初寒道:“未曾。”
忙着安顿东境各项事宜,也忙着养伤,她几乎是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尤其避免想起孟如云这个人,但每每午夜梦回,仍是会梦见许多场景,醒来总是泪沾衣,又湿了枕,如此一来,她更加不想触景伤情。
绮桑明白她的心情,但还是道:“毕竟她留有遗言,去看看也好。”
越初寒应了一声,两人即刻又赶回了庄里。
清幽小院依旧洁净,人虽死,但弟子们还是没忘打扫,房门虽是紧闭着,但屋里的景象却是保留着那日的痕迹,一丝一毫也没有变动过。
桌椅倒着,床榻凌乱,屋内残存着明显的打斗迹象,那衣柜也还大开着,床边的小几上还摆着一方药盘,里头瓶瓶罐罐完好无损,而在那药盘下方的地面上,则歪斜着一个小而精致的香囊。
绮桑上前几步捡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闻了闻:“她一遍遍提到这个,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越初寒也拿到手中看了一会儿,只见那香囊绣工极好,针脚细密,缝得严丝合缝的,分为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