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下,孟青眼中的眸光像是忽明忽灭似的:“我?”
神情溢出点点回忆之色,越初寒捏着手里的印章,视线也不知是落去了哪里:“在我的印象里,你鲜少待在庄内,很早就去了七星阁学武,我听父亲说你是因为对碧云剑法不感兴趣,只爱念书,所以叔父才想让孟霄教你星月剑法试试看,除了逢年过节,你平时几乎都不会回来。”
“后来我又听说你去了七星阁还是不愿意学武,可你的功课很好,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出类拔萃,所有人跟我提起你的时候都是赞不绝口,我很努力,也很用功,因为父亲对我期望很大,但和你的天赋比起来,我的努力和用功都显得那般笨拙,所以我总是想,你若是能留在庄里教教我就好了,越家人丁不兴,我只有你这一个小堂姐。”
“可惜很多年过去,我与你见面的次数也只有寥寥几次,因为聚少离多,甚至当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会完全不认得你的脸,更无从得知你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是突然登上七星阁阁主宝座的人,没有来历,也没有背景,你是一个纯粹的魔教中人,也是……与我站在对立面作生死较量的人……”
原是同出一脉有着相同血缘的姐妹,谁料世事无常,经历诸多波折,两人最后竟会成为了敌人。
“我的确算是在七星阁长大的,”孟青微叹,神色却很平静,“说起来,我与孟如云之间倒是比你更亲近。”
将那印章重新揣回怀中,越初寒朝她伸出一只手:“恩怨都已化解,惜竹姐姐,往后……我们和平共处,可好?”
孟青笑了:“和平共处?”她瞧了瞧身侧的绮桑,微微挑起眉来,“不争江湖,也不争所爱?”
越初寒莞尔:“我绝不与你争抢任何东西。”
“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孟青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就这样说定了。”
晚风吹拂衣衫,卷来阵阵寒凉,但心头却是一片暖意。
孟青看看四周,收回手:“现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候,还有许多事得料理,越庄主,收兵回庄罢。”
东境弟子早已聚拢在一处,裴之令已将楼主之位传给裴陆,是以千影楼的弟子们也都在等待裴陆发话。
侧过身子,地上躺着的人容颜沉静,越初寒无声地看了片刻,弯腰将孟如云抱了起来。
“保重。”她说。
孟青颔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离去之际,越初寒复又看了看绮桑,她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但什么话也没说,只抱着孟如云转过身去,一干东境弟子也都随即跟上了她的脚步。
人潮涌动,各自搀扶,踏上来时的路。
今后,是不是就要分开了?绮桑想。
她动了动身子,下意识也跟了一步,可又很快停了下来。
忽地,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孟青的声音在她身侧轻轻响了起来:“裴公子请留步。”
听到呼唤,裴陆略感意外,回头:“孟……宗主?”
垂眸将绮桑看了一眼,孟青伸手推了推她:“回去的路上,烦请裴公子多加照顾桑儿。”
裴陆睁大了眼,诧异地看向绮桑。
绮桑顿了顿,不明:“你……”
孟青笑了笑,抬手拥住她:“十年寿命,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她说着,视线移到越初寒的背影之上,“但眼下,她比我更需要你。”
“等一切料理妥当,我会在冰崖等你,”孟青怜爱地抚着她的脸,眉眼动容,“倘使你愿意跟我走的话。”
神色透着显露无疑的柔情,不知不觉间,她早已不复当初的试探和防备,眼前这个人,不论是声音还是举动,都是那般的真心诚意。
其实,她也变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是找回了掩埋在心底深处,最真实的那部分自我。
撕下了伪装,摒弃了多年来一切习以为常的表面,而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绮桑禁不住眼圈又红了起来:“谢谢你。”
谢谢你的好,谢谢你愿意放下所有仇怨,也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
美丽的面容缓缓靠近,孟青碰了碰她的唇,给了她一个很温柔的亲吻:“去罢,我会等你。”
绮桑凝望着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来:“好。”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情意不用多说,周遭的人都已明晰,裴陆暗自感慨一番,从孟青手里揽过绮桑,微笑道:“孟宗主放心,绮桑是我小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三人相视一笑,裴陆便带着绮桑跟上大部队的脚步,孟青则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饶是事先有过心理准备,知道今次一战不会太过容易,但也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意外,令人唏嘘且动容,一步一步,绮桑终是难忍复杂心绪,每走一段路都要回头看一看。
那红衣身影始终不曾移动,只是立在那地方看着她。
暗暗下定决心未来要如何选择,绮桑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回头。
人影攒动,很快步入昏昏林间,那胭脂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内。
东境众人已然离去,这沉寂的战场便只余下了西境与雪域弟子。
抬手触向心口,那地方有力而清晰的跳动着,没有伤痛。孟青转过身,看着恭龄:“师兄可会怪我?”
当年濒死之际,幸得孟知与恭龄相救,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孟知与孟霄是兄弟,也知道孟知救她回药王谷是裴之令报的信,更清楚孟知不遗余力栽培她也是希望她能替孟霄报仇,但今日她放弃了过往盘算好的一切,没有按照约定将碧云山庄一网打尽,不管怎么说,终是辜负了孟知的期望。
青衫薄,眉目静,恭龄柔声道:“不怪你,这亦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雨后的夜空仍旧笼罩着黑暗,无云无月,也无星,孟青仰头看着高空,似呢喃着道:“就是不知师父会不会怪我了。”
恭龄叹口气:“师父是仁医,心善于民,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
孟青垂头一笑:“也是,”言毕,她又抬眼瞧着他,默然片刻后才问道,“还撑得住么?”
极力压下喉头那一股腥甜,恭龄尽量轻松道:“无碍。”他说着,却是将视线投去了一侧的黑衣少年之上。
邬玉龙那一箭射得很精准,穿过心脏直中要害,这少年几乎是当场毙命。
恭龄面露遗憾,摇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生在人世间,但凡造下杀孽,都必得偿还,任谁也无法逃脱。”
看出他是在替少年鸣不平,邬玉龙皱了皱眉:“他对宗主下手,邬某自然不会姑息。”
“并非是在怪谁,”恭龄站起身来,看向身后的弟子,“把他带回去罢。”
见状,孟青本想阻拦一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这师兄,其实才是最善良的那一个,这些年却是为了她做过不少违心的恶事,此举也算是在弥补过错,她不好加以干涉。
几名弟子会意,相互配合着将那少年的尸首抬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听候指定,今夜雪域虽然没有死伤,但西境弟子无法避免地折损了不少人马,邬玉龙问询道:“宗主,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理?”
闻言,孟青并未很快给出答复,而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二人。
见她投来目光,师映容心知情况不妙,但也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
大战之前,蓝心曾苦苦劝说,但师映容始终认为孟青不会对她留情,故而坚定地站在了孟如云那边,可现下败局已定,七星阁再次没了首领,孟青又手握雪域,她若收回七星阁,这普天之下,当属她权力最大了。
美人久久没有开口说话,事关师映容的生死,蓝心到底有些忐忑,下跪道:“宗主,属下已和师领主讲明,从今往后花月舫会誓死效忠于您。”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师映容冷哼一声,将蓝心一把拉起来,傲然道:“用不着求她,要杀要剐尽管来,我不怕死,但就是不愿再听你差使,随便你怎么处置!”
事到临头她竟还这般分不清局势!蓝心低喝:“师姐——!”
却听孟青哼笑出来,眼波流转:“我有说要杀你?”
“你这狠心无情之人,不杀我也得折磨我,”师映容冷着脸,“别啰嗦了,要怎么样我都奉陪到底!”
掌心凝出一团耀眼红光,孟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么,果真不怕死?”
见她果然是要下杀手,师映容眉目不善,无所畏惧道:“要杀就赶紧的!”
孟青冷笑,二话不说便一掌朝她袭去。
红光击中胸口,那真气比之从前还要强横不少,显然是因祸得福功力大增,师映容抵挡不住,当场便跌去地面吐了口血。
“你说得不错,不杀你也得罚你,你背叛本宗主,活罪难逃。”
想不到她竟真的对师映容动手,蓝心虽不忍,但也识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听到孟青这番话,师映容无声嗤笑,待缓和了一阵打算站起来时,却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
侧目一看,那竟然是块碧玉令牌。
她微愣,随后眉头紧锁着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