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桑眼睛一亮,赶紧在房里找了把剪刀:“剪开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东西!”
越初寒正有此意,便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将那些棉线挑开,尽可能不去弄坏香囊,不多时,便见那香囊里头除了为数不多的各式香料外,还藏着一张被揉皱的白布。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待将那白布展开后,才又发觉那布面竟然写满了字。
甫一触及到那熟悉的字迹,越初寒的神色便黯然了几分。
斯人已逝,其字犹存,却不能再见芳影。
绮桑拍了拍她的肩:“先看看写了什么。”
白布不大,仅比手帕要大上一些,虽是写满了字,但字数其实也并不多,浏览下来倒也费不了什么时间。
逐字逐句细细看了一遍,越初寒越看越沉闷,有些怔忪道:“这上头……写的都是她这些年来暗中所做的事。”
那不就是把自己的罪行都写了出来?绮桑意外,从她手里抽过白布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诚如越初寒所说,孟如云几乎将她背地里做过的所有事都记录在此,不管是当年父母被越长风害死的真相,还是她被裴之令救下,抑或是杀了真正的柳舒舒假扮成她混进飞雪居,可说是桩桩件件都写的十分清楚,这一张白布,言语精炼而简洁,只作陈述,并无过多个人内心陈情,算是很客观地概括了她的一生。
想不到这香囊里竟然会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绮桑也觉讶异,但更多的则是感慨:“她在对你父亲下手之时写下了这些东西,又亲手将这东西交给了你,应该也是对你感到愧疚的。”
原来,无法触摸到的真相早就被她递到了自己手中,越初寒沉默良久,苦涩道:“若我能早一点发觉,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也许……她也用不着死。”
绮桑叹气:“可是人这一生就是会有很多遗憾,我想她也曾迷茫过,为难过,也想过要和你坦诚,但背负着仇恨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报仇,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内疚,毕竟这些事也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将那白布重新放回香囊,恢复原样,越初寒点头:“的确,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了。”
绮桑笑了笑,忽地感到鼻尖传来熟悉的温热触感,她急忙捂住鼻子,在身上摸了一阵却没摸到手帕,见状,越初寒便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神情担忧:“你没事罢?”
雪白的手帕顷刻间便被血迹浸透了,绮桑一边仰头一边回道:“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
到底是没了十年寿命,元气大伤,表面看着没什么,但后遗症却是不少,回到碧云山庄后绮桑躺了十来天才终于可以自如行走,幸好赵愁眠早早赶来,听闻回春术一事后便十分用心地替她调养身子,这些时日过去,除了动不动流鼻血和咳血外,倒也没别的病痛。
“十年……”越初寒低语一声,问她,“你后悔么?”
绮桑不假思索:“当然不后悔了。”
“不过嘛……”她有点泄气的样子,“万一我这辈子原本活到四十岁就得死,这下又少了十年,那我岂不是三十岁就两腿儿一蹬奔西去啦?”
越初寒柔声责备:“怎么说起胡话来?”
“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别乱讲。”
“我是说真的!万一我真就只有四十年的寿命呢?这谁能说得准。”
越初寒略显无奈:“不要再瞎说,”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敲了一下绮桑的头,“若真如此,我把我的寿命也分给你。”
绮桑转转眼珠,嬉笑:“那可使不得,你的命啊,如今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越初寒微愣,随后才道:“你说得很对。”
“所以啊,”绮桑煞有介事道,“
往后你更要好好爱惜你自己了,也一定要好好儿活着,这样才能对得起所有为你付出过的人,对不对?”
越初寒“嗯”了一声,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叹了口气:“行李都收拾好了?”
陪伴了自己一个月,她总是要走的。
见她的情绪一瞬又低落下来,绮桑弯弯眉眼:“我没什么好收拾的,你送送我吧。”
越初寒拉起她的手,抬腿朝门外行去:“好。”
回到房中,绮桑背了个常用的小挎包,装了恭龄给她的医术,再背上孟青送她的那把小弓箭,旁的物什也的确没什么好带,两人一路行到庄子大门口,便有弟子驱车前来,正要上车之际,忽听后面传来高喊:“哎呀,越姑娘等一等!”
回头一看,竟有好几张熟面孔领着一堆弟子奔了过来。
绮桑本就想悄无声息地走,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送她,不由看向越初寒道:“我不是说了别告诉他们吗?”
越初寒浅笑:“你别冤枉我,我没说。”
绮桑只好转过身去,看着众人道:“我姐姐登位那天我还要回来呢,用不着送我的。”
一别多月不见,再度重逢气氛自是欢喜的,颜不淳笑呵呵道:“越姑娘这就要走啦?临走之前招呼也不打一声,可不厚道!”
绮桑也笑:“我不说你们不也来了吗?”
虽然相处不多,但颜不淳对她印象不错,难免有些惋惜:“东西两境能重归旧好,越姑娘可是帮了大忙,若没有你,那位孟宗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姑娘这回是救了天下人呐。”
绮桑连忙摆手:“千万别这么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可比我辛苦多了。”
一侧,张堂主也立即道:“我看颜掌教说的在理,若没有姑娘替南地寻到解毒之法,又提出了引水良策,老夫真是胡子都要愁白喽,姑娘别谦虚,东境永远会记得姑娘的恩情。”
他这么说,绮桑也颇为感慨,但还是不敢当:“引水是你们在奔波劳累,我一点作用也没起到,解毒的事也是赵姑娘费心费力,我也没出什么力,说到底还是大家伙儿的功劳,我受不起你们这样的称赞,快别说啦。”
她不好意思极了,众人见她那羞赫的模样更是谈笑风生,连弟子们也都打趣起她起来。
“小师妹受了这么多苦,还被冤枉,比起我们当然是不容易得多。”
“是啊小师妹,当时不清楚真相怪罪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呀。”
“不管去了哪里,小师妹都要记得庄里永远是你的家,师兄师姐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
如此融洽之景,绮桑难免动容,一时间也有些不是滋味,忙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大家都这么开心,我也很欣慰,也要谢谢你们为东境所做的一切。”
颜不淳摸了摸胡须,忽然调侃道:“越姑娘与那孟宗主有情,不知咱们何时能喝上一杯喜酒啊?”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开怀大笑起来。
绮桑老脸一红,咳了两声:“那、那就不知道了,还早着呢……”
张堂主也紧跟着附和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小庄主登位那天可是个好日子,不如一起办了,喜上加喜不是!”
颜不淳兴奋不已:“甚好甚好!咱们怎么说也算是娘家人,那孟宗主不备点好聘礼可不能放人!”说罢又作势要把绮桑拉回来,“如此说来越姑娘倒还别急着走,咱们做长辈的得替你把把关,看孟宗主来不来接你!”
绮桑哭笑不得:“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大叔你别起哄!”
颜不淳哈哈大笑。
“先别急着问我,”绮桑目露狡黠,看向端庄静立的赵愁眠,“喜事将近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呐!”
这一个月以来,裴陆对赵愁眠的体贴和照拂都被众人看在眼里,连赶回千影楼之前都只特意对赵愁眠说会尽早回来,在场几人岂会不明白绮桑这话里所指?
颜不淳拍了一下脑袋,瞪大眼道:“哎呀,怎么把赵姑娘和少楼主这茬给忘了?不该不该!”
一不小心就成了话题中心人物,赵愁眠稍感意外,无奈道:“越姑娘……”
绮桑吐了吐舌头,冲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玩笑话!赵姑娘别在意!”说罢便朝众人拱了拱手,“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聚就有散,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各位保重。”
分别在即,众人多少有些不舍,齐齐回道:“姑娘也要保重!”
不再多言,绮桑转身跳进马车,越初寒随之也跟了进去,驱车弟子抻了抻缰绳,马车便摇摇晃晃上了路。
方才还喧闹的众人不由都安静了下来,晴朗日光中,山庄门口站了好一片人群,目送那马车的离开。
路途不远,碧云山庄距离冰崖仅有两个时辰的车程,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漫天缠绵余晖掩映天地,美得壮丽。
还未到达目的地,绮桑便撩开车帘瞧了瞧前方,见那地方果然有一道极深的悬崖,皆被冰霜所覆盖,隔着遥遥距离也能看清缭绕的寒气,不禁称奇道:“北地还真是个很冷的地方呢。”
越初寒同她一齐投去视线,想了想,问道:“要不就在此处停下罢,她应该在前面等你。”
绮桑点头:“也行。”
两人相继跳下马车,越初寒看着那冰崖,一时沉默下来。
绮桑面对着她,宽慰:“别不开心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放心吧,以后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