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桑连忙追问:“什么代价?”
便见恭龄眼神幽深道:“以命换命。”
闻言,绮桑错愣:“以命换命?”
手臂微微抬起,握住她扔在发抖的手,恭龄轻声道:“每用一次回春术,施术者便要付出十年寿命,好徒儿,为师所剩的时日已然不多,事已至此,你可愿意拿出十年寿命给她?”
万万没想到回春术竟然是以自身寿命救人,绮桑震惊。
恭龄盯着她,视线分毫也未移开过:“你愿意么?”
大雨愈加凶猛,雨水拍打伞面,惊起汹涌水花。
绮桑怔了怔,脑子里一瞬便回放起穿越以来的所有经历,从一开始的相识,到后来的相知,再到如今的相爱,她和孟青一路走来其实并不容易,可说十分坎坷。
原本她想要回到现实生活,要攻略的女主是越初寒,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即便遭遇欺骗和利用,许是命中注定,她还是一步步沦陷,喜欢上了孟青。
今夜,所有的恩怨都在逐步了结,对比起刚开始,孟青已然变了个人,她不再冷血无情,也不再防卫戒备,她的心重新热了起来,她也愿意放下仇恨,而这些,仅仅是因为绮桑才有了改变。
良久,绮桑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她的神情变得坚定且执着,直视着恭龄掷地有声道:“我愿意!”
穿越即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死亡,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也没想过要再回去,为了喜欢的人,少活十年又如何?她一丁点也不会吝啬!
脸上绽开欣慰笑意,恭龄动了动手,与她十指紧扣:“不后悔?”
没有半分犹豫与退缩,绮桑郑重道:“绝不后悔!”
笑意蔓延开来,恭龄应了声“好”。
掌心移向心口,有点点宛若流萤的白光浮现、聚拢,不多时,那白光缓缓放大,变得耀眼璀璨,好似星辰,又美得忧伤。
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体内正有什么东西在顺着指尖流逝而去,没有痛楚,也没有不适,就像退潮的海水,慢慢滑落,慢慢消退。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泛着断层的白,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转,有不知来由的倦意袭来,然而很奇妙的是,她还是不觉得哪里疼,只是困,却又清醒着。
战火已然平息,所有人都收了手,静静伫立在雨中寂静无声地观望。
不想错过她的每一分变化,绮桑极力维持神智,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孟青。
也不知过了多久,恭龄长出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
“十年寿命,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恭龄看向绮桑,微笑,“这一次,你救了她的命。”
第115章
颤抖着手轻轻掀开她的红衣,此刻,心口处的那道剑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所有伤势已除,连同之前的伤也都好了,”恭龄站起身来,眉宇间有疲态显现,“至多一炷香的功夫,她会醒来的。”
深深的伤口快速合拢,不多时便已完好如初,那里的皮肤白皙光洁,甚至连一点疤痕也未落下。
难怪回春术名动天下,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拜药王为师,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奇异之事,然而外人又哪里会知,回春术必须以寿命为代价才能救人。
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手背,绮桑仍是怔怔的,还来不及欢喜,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摸到一片血迹。
不受控制的,滴落的鲜血越来越多,她动作木然地擦拭着,很快,衣袖便被血迹浸湿了。
蓝心惊愕地看着她,回头:“恭先生?”
恭龄并不意外,自怀中取出一只药瓶递给她:“把这药给她吃了。”
褐色的小药丸,味道有些发苦,绮桑一口吞了,莫名有些迟钝:“这是后遗症吗?”
恭龄点了点头,皱着眉,他瞧着比绮桑还要虚弱几分:“毕竟没了十年寿命,你的元气会大损,虽然性命无碍,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咳血,需要好好调养,这期间尤其注意不要受伤,一旦疗养不当还是会很危险。”
绮桑整个人像是承受了莫大打击后的大脑空白,她一瞬有些难以抑制的迟缓,不论是动作还是神情,抑或心神,都是说不出来的凝滞。
满手都沾着新鲜的血迹,脸上也是血痕,她呆愣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朝越初寒投去视线:“师父,我姐姐……”这样说着,她又看向了裴陆怀中的孟如云。
眼中闪过一丝哀愁,恭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回春术不能滥用,虽说我是借了你的寿命给惜竹,但要再救别人我已经没有能力了。”
没有悲痛,也没有喜悦,绮桑“哦”了一声,说话有些费力:“那麻烦你,看看我姐姐怎么样了。”
见她这副仿佛没有了感情和神思的模样,蓝心面露疼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绮桑没有反应。
孟如云已经没了体温,的确是死了,也回天无力。至于越初寒,她虽过分伤重,但到底没有致命,对比起孟青,她情况要好上许多,如若她和孟青一样都带着旧伤,那就很不乐观,所幸她底子不错,只是晕过去了。
恭龄复又给越初寒喂了药,再次察看了一番她的伤势才道:“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放心罢。”
听他这样说,在场几人和东境弟子们都长松了一口气。
怀中人彻底冰冷了,余温消失,只留满面灰白。
缓缓将人放去地面,裴陆站起身,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裴之令,只觉自己的心口也在滴着血:“这就是您想看到的?”
目光在触及到那死去的身影之上时,裴之令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为两位好友报仇,想从越家人手中夺过碧云山庄,他也不是为了和越长风一样称霸整个武林,而是想要这天下重回十五年前的和睦与安宁,那时岁月静好,东西两境不分彼此,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孟青自小被孟知留在药王谷抚养,虽然她的命也算是裴之令救的,可相比起来,孟如云才是他这些年来亲眼看着长大的,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多少也有感情,更何况还是故人之女,他其实并未想过真要了她的命,只是没料到,她会那般奋不顾身替越初寒挡下那一剑。
至此,孟家是彻底绝了后。
心神一阵晃荡,裴之令怅然若失地仰起头,任凭那冰凉的夜雨拍打在面颊之上。
“如今想来,浮玉岛的事也与您有关系,”裴陆凝重不已,痛心道,“当时您匆匆现身又匆匆离去,我与初寒登岛后并不见您随行,之后渡海关沦陷,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让西境得手?只能说明助孟青杀掉别派驻留弟子,攻下渡海关的人就是您。”
裴之令沉默片刻,承认:“不错。”
这一刻,裴陆深刻地体会到了越初寒得知越长风狠毒行径后的心情,同样是尊敬的父亲,却是背地里干了诸多不为人知的恶事,作为子女,应当如何面对?
心中弥漫着无法细说的沉重,裴陆苦笑一声:“母亲走得早,从我懂事以来,您就甚少同我相处,父子之间见面次数少之又少,您在舒舒身上所花费的精力和心血,想是比我还要多。”
裴之令无言以对。
裴陆轻叹:“如今舒舒已死,西境弟子群龙无首,您要接下七星阁继续发动战事么?”他看着裴之令,目光忧愁,“可对比起您,孟青乃是前任阁主,她若发话,不会有人愿意再跟随您的。”
孟如云虽心志不坚,做不到对越初寒下手,可有她在,西境弟子自当前赴后继,而今孟如云没了,又有孟青在,仅凭一个千影楼,要想号令西境众人并非易事。
这一战,处心积虑到底还是输给了绝对的实力。
更何况,他能杀得了孟如云,难不成还能杀得了余下的这些人?
纵然心知结局已定,但终究大为不甘,裴之令恨声道:“孟青若真能改换心性成为一代明主,这天下让给她和初寒倒也无妨,只是越长风造下的罪孽,我依旧难平怨愤!”
裴陆却是摇头:“您对当年之事如此耿耿于怀,那儿子且问您一句,当初孟霄被长风伯伯设计陷害,长林伯伯能义不容辞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您那时又在何处?”
一语直戳要害,裴之令果然怔住,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涩然道:“我……”
“既是顾念兄弟之情,十五年都能铭记于心不忘替友报仇,那事发之际您为何不像今日这般率兵而出,救好友于水深火热之中?”
面对诘问,裴之令说不出话来。
裴陆紧跟着道:“就算当时千影楼根基不稳,远不如今日壮大,为了明哲保身您可以选择与七星阁撇清关系,那长林伯伯呢?他是碧云山庄的人,但凡您出来说句公道话,长风伯伯又何至于当着众人的面逼死自己兄长?”
一字一句听到耳中,裴之令难掩悲痛与愧疚。
裴陆语重心长:“父亲,事过境迁,您的心意那两位若有在天之灵该是都知晓,您……也是时候放手了。”
雨渐渐的停了,大地满目疮痍,四野皆是战火遗留下来的痕迹,鲜血、刀剑、还有僵硬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