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沉侧过头脑袋还枕在胳膊上。这女生古灵精怪,思维快到他跟不上。
女生犹豫一下忽然小心翼翼问:“你和老师是一对吗?”眼里仅是好奇并无恶意。
他该否认。无论为了什么,不应该留下隐患。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面熠熠生辉的光随着半阖眼的动作暗下去,“我俩是亲戚。”他折中了答案。
“那有什么关系?”女生凑得更近,“相互喜欢不就行了吗?”
“谁告诉你的?”方沉想笑却没笑出来,嘴角扯到一半放下了,轻轻说,“不行的。”
“为什么?”
“不知道。大多数人觉得不行,所以它就不行。”方沉终于漾开一个笑,不符合他特质的笑,“少数要服从多数。”
“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
学理的是不是都很死脑筋?女生又问:“那你喜欢老师吗?”
方沉把头埋进胳膊,深呼一口气再抬起头。
“我知道啦。”女生抢先他一步开口,把食指抵在唇上,笑嘻嘻地,“我会保密的。”
“我还什么也没说。”
“嗯,所以答案是我瞎猜的,和你们没关系,都是我乱想的!”女生弯着嘴角甜甜笑起来。
方沉第一次近距离看一个女生笑,那么甜美,盛着善意与温柔。他有些飘飘然,以为展露出的爱意不明显,以为世上真有许多善解,因此不知收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日子一点点地过,每天有新的盼头,所有的不幸都要终止于前半生。方沉以为他把一辈子的霉运都耗尽了,却忘了他现在刚刚二十出头,余下还有很多苦要去尝。
十月份聂时终于空出时间,两个人商量去旅游,计划只准备到一半,聂时又因为临时接到的科研任务不能去了。
方沉当时想这次不行就下次吧,虽然准备了很久兴致勃勃讨论了很久,但……总还有下次机会。
那几天聂时回来的很晚,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将方沉搂进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侧寻求安全感。
方沉像个傻子,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积极乐观想着明天。
某天晌午,他一个人吃着饭,接到女生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似乎还在食堂:“老师有两天没来学校了,好像也没给学校请假,我有点担心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联想到聂时这些天的反常,方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奔跑的一路上,大口呼吸着任由冷空气灌进口腔,觉得自己的肺要炸了却停不下来。
他熟知聂时养父母家的地址却从没去过一次,来开门的也不是家长,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瞪着一双眼问:“你找我哥干什么?”
大概是看方沉神情慌张,以为有要事,男孩又说:“我妈说我哥病了,带他去看病。”
方沉喘息着,大脑供不上氧不断干咳,每呼吸一下都是疼的。
他们被太多东西所牵制。
从没有过自由。
方沉打不通聂时的电话,回家后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他等得太久,又冷又饿,好像又回到孤儿院,冰冷的长廊上年幼的自己被冤枉罚站,委屈涌到喉咙里,眼泪也随着掉下来。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受罚,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罪行他无法挣脱,每一次都是聂时递给他纸巾,把他从走廊里拉出来,拉进阳光底下。
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我变成甜不过两章半了……
以为回忆最多写两章,然鹅现在已经超了
☆、第三十七章 活着
聂时没办法反抗养父母,这事一旦闹到学校,倒霉的只能是他们。种种现实因素叫聂时没法不妥协,甚至配合养母去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口,妇女又耻于进去,告诉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告诉其他人,她的儿子是同性恋。
在医院门口,养母拽着聂时的衣领:“你改不改?!你说你改不改?”来往许多人在看,她却不觉得有什么狠狠瞪回去。
聂时慢慢掰开养母的手,声音还是很冷静,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您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要我……你!”她的嗓门拔高又降下,眉皱得狠了,法令纹在她额头上跳跃,“你是长大了野了,我们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没有。”
“我再问你一遍,你改不改?”
“妈。”聂时叫了一声,也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叫,“我没做错,改什么?”身材高大的男人微微低着头,背弯着,把目光落在妇人的发丝上,又似乎什么也没看,空落落浮在空中。
妇女的眼泪唰唰往下落,那声“妈”砸的她心口直疼,嘴里还犟着,“你别这么喊我了,前两天我和你爸都说过了,你要是不改,以后别回来了,免得教坏你弟弟,我们就当没养过你。”
聂时的眼垂下,这次不管妇女说什么他都没再开口。
他们闹到好晚,像之前几天一样,聂时到了深夜才回去。
方沉一直没睡,看到聂时回来揉揉眼睛嘟嘟囔囔:“你回来太晚了。”说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聂时面前,把自己挤进聂时怀里,抱住。他手脚冰凉,聂时却比他更冷,寒气直往他体内钻,绞着心脏。他抓着聂时肩膀,牢牢扣住指尖泛白,没有放手。
他什么也没问,聂时什么也没说。彼此都明了对方。
聂时和养父母周旋了近一个月,最终这件事还是闹到学校去。
方沉不知道,直到女生给他打电话,语气里是不解和焦急:“哥哥,我听同学说老师被辞退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他也想问,他也不知道。
那么多年的努力都毁于一旦,他们知不知道这么做带给聂时的是什么呢?
清晨下过雨,聂时悄悄回家,被蹲在家里的方沉抓个正着。
“哟。”方沉杵着下巴盘腿坐在沙发上跟他打招呼,似乎很放松,聂时却知道他压着火气。
“对不起。”聂时向他道歉。
莫名其妙。
“聂时你有病吗?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方沉扬起头,他是有些爱哭的,从多年前那个艳阳的下午到现在,他一直没法在聂时面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现在也是如此,“你他妈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对不起?”
聂时抬手想给方沉擦眼泪,好像犯错误的人真的是他,被方沉打掉了。
对不起什么呢。
现实不让他们好过。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只应在泥沼里挣扎,最后又被泥沼埋没,什么也留不下。
聂时想他应该说对不起,给不了方沉好的生活又固执不愿放方沉自由。他那么自私,因为离了方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有一个人在身边多好啊,他是你坚持下去的动力,是你微笑的理由……可活着并不快乐。
“他们去你学校闹了?”方沉狠狠擦了把眼睛,“他们脑子被驴踢了吗?不知道会让你丢工作?”
他们不在乎。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如果改正不过来……那他们情愿不要这个儿子。
聂时张了口不知道该说什么,闭眼摇摇头,轻轻抚摸方沉的头发,“没关系了。”
“什么?”方沉展露出刹那的茫然,一滴泪落在脸颊上,慢慢滑下。
“他们不会再去闹了。”聂时说,“也不会来这里闹。”
“……结束了。”他说着腿曲起搭在沙发上,捧着方沉的脸吻下去。
方沉想推开他,聂时却用力拥着他。
吻很漫长,唇舌绞在一块不见丝毫温柔,聂时在掠夺,固执追逐,尝到眼泪的腥咸,直到双方都累了,他松开,抵着方沉的额头。
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
屋子里有百合的香气,方沉刚进屋就打了个喷嚏。
院长正在厨房收拾东西,看到方沉又往他身后看一看,“你一个人来啊?”
方沉脚步顿了,牵强笑一下点点头:“嗯,聂时他……有点事情不过来了。”
院长点点头又点点头,什么也没过问。
两个人坐在一块吃饭,院长看出他有心事,吃得差不多了问方沉,“你想和我去孤儿院转一圈吗?我有好些天没去过了。”
方沉下意识想拒绝,停住,望向院长,牙齿相磨,最终还是点头,“……好。”
去的一路上方沉都在想事情,真正站在孤儿院门口,院长开口提醒他到了,他抬起头才觉出自己的渺小。
黑漆铁门和铜色牌匾,冰冷渗透他脊髓。
他一直不敢来。
那些无眠的深夜,孩子的哭泣声和永无止境的等待,盼望有谁能将自己带出泥潭。
他无法控制地看向院长,把他留下的是她,待他好的也是她。
他应当知足,至少拥有其中一样。人终是贪心,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
院长和里面的人都熟悉,打声招呼就进来了。这个时间正是午休,孩子都睡下了,方沉同院长一齐踏进去,暖烘烘的太阳被隔绝在外,时隔这么久他再次走进冰冷的长廊。
“聂时还好吗?”院长突然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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