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前面,方沉只能看到她弯曲的背和满头的银发。
“……挺好的。”他说谎,嗓子干涩想咳嗽却生生忍住了。
他们走在长廊里,路过孩子的寝室,他曾经在那里睡过无数个夜晚,和一群孩子挤在一起。它变了很多,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走廊却还是很长,一眼望不到边,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
院长的声音很轻,像一首摇篮曲,祥和温柔,“那你们还好吗?”
方沉停住了,看着院长的背影,她还在继续走,没有停下。
“……不太好。”他跟上去,终于说了实话。无法掩饰自己情绪的孩子长大了,学会说谎掩盖真相,熟悉他的人还是会一眼看穿。
方沉突然加快步伐,想要追住什么,一下子踏进阳光里。晌午的光直射他眼睛,他猛地回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后院。
记忆漾出一道浅浅的水纹,渐渐变得清晰,聂时被领养走的那个午后,他曾坐在这里的台阶上偷偷哭泣。他那时多想有人带他逃离,对于聂时羡慕多过不舍。
眼眶很热,眼泪从里面滚出来,一滴一滴,方沉终于撑不住蹲下身,手背盖在眼睛上哭起来。
他有多久没来了,一直在逃避,害怕冰冷的长廊,忘了盛满阳光的后院。他曾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
等他哭够了,抬起头红着鼻子像个小孩子,“奶奶。”
“嗳。”院长应了一声,还是那么慈祥,一如很多年前,只是头上多了更多银丝,在阳光底下隐隐泛光。
方沉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过得好辛苦啊,要坚持不下去了又舍不得放下。
“聂时和养父母断绝关系了。”他落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院长诧异,而后叹口气。
方沉蹲在那里,双手交织,“我没资格恨聂时的养父母,他们养了聂时二十几年……可我还是忍不住恨他们。”
院长听着。
“也怕以后聂时会恨我。”方沉歪了下脑袋,扯开嘴角往上随便扬了两下,最终还是落下,没办法强颜欢笑,“我以前多羡慕他啊,有父母、成绩又优异,所有的努力付出都会有回报。”
所以在最初,聂时每次把他从打架的那帮人里拉出来,他都觉得自己渺小又卑微,不肯老实听聂时的话,更不肯接受聂时的“施舍”。他执拗着一股劲,却没办法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他在看着聂时,亦如聂时看着他。
“可是现在好像因为我,他什么也没了。”方沉遮住脸,阳光映在他的发梢上,灿烂的金色,“我有点害怕……”再不是横冲直撞的少年,所有勇气都被生活消磨,他怕终有天爱意也会消失殆尽,剩下的仅是无止境的抱怨和悔恨。
他怕他们变成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真的写了好久啊还是尽量略过一些事情后写了这么多
怂怂真的好爱哭啊哈哈哈,但是他已经很坚强了,应该夸夸他!
☆、第三十八章 凋零
雨天、破败的百合花,血液像一条细窄的河流蜿蜒过方沉眼前,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恍惚斜站着一个人。冰冷的月色,夜晚沉寂的蓝,他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女人艳红的指甲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终于有点清醒。并不是谢颖斜站着,而是他的视线在刚刚一刹那扭曲。他慢慢睁开眼,那双近琥珀色的瞳里映着晶莹的光,随着抬眼的动作摇晃,将将要溢出眼眶。
走廊迅速拉远,黑暗笼罩在他头顶,把窗框的影子清晰照在斑驳的墙壁上,把他拽回现实。
“我们曾经在一起。”方沉唇齿相碰,说话很轻,怕打碎什么或者已经打碎了,他着重说了“曾经”。
谢颖眼里闪现诧异,嘴半张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清脆的铃铛声就打断她。
那只黑白相间的猫跳到窗边,舔了爪子“喵”了一声,用竖瞳望着他们。
谢颖警惕地住了口。
方沉看过去。
猫咪歪了下头,“w”的嘴型像极了笑,冲方沉“喵”一声。
方沉感觉灵魂被拉扯成两半,一半陷入沉睡另一半企图苏醒。喉咙里像被黏了细小的玻璃碴,冒出铁锈味,可越是这样他喘息的越快,目光转过那只猫,最终定到站在他对面的谢颖身上。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那把聂时给他,刀柄刻着丑丑菱形的匕首,缓缓向前一步。
半遮月色的云飘走了,月光倾斜洒向他头顶。
……
记忆中最后一段谈话是在春天,万物复苏,百合花凋零。
应当是个好天气,除了有点冷之外,窗户上覆一层薄薄的霜,初晨的光从纱窗钻进来,浮尘都镀上一层金。早上吃过饭,方沉叼着一袋酸奶,坐在转椅上听着厨房传来的刷碗声,出声提醒道:“炒饭能别放黄瓜吗?”
聂时听到了却装听不到。
“明天我做饭。”方沉喝掉最后一口酸奶,丢进垃圾桶。
他们聊着家长里短,像每天一样,普通的一天。
聂时忽然说:“我找到工作了。”
方沉不再旋转转椅。
应该庆祝,应该说恭喜,应该活力四射地举起手来说太好了。
生活虽然苦一点但也不是太糟糕。
方沉知道他应该这样做,可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经历这些呢?苦痛总是从天而降。他微微扬起头,给聂时一个模糊的侧脸,“现在想想大概我本身就是倒霉体质,你这么优秀都会被我带衰。”方沉有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他早起洗了头发,聂时摁着他硬给吹了个半干,现在还有点潮湿。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水汽,方沉要溺死在里面,无法呼吸。
他的话多么不合时宜,过往种种都在他面前铺开,回忆过于陈杂乃至于他想不到未来他们会怎样。
“你完全有能力找到其他更好的工作,不必非跟我一起……”方沉停顿一下,“你觉得呢?”
聂时走过来,手慢慢贴近他脸颊,插进湿润的发丝,“你要把我丢下吗?”他最会示弱,最会装可怜,知道方沉会心软,把弱点展露给他,用最卑劣的方式牵制住他。
方沉说:“……对不起。”他想,这一次他连自己都舍弃了。
他挣脱不开现实的牢笼,甘愿被埋葬,直至停止呼吸,直到死亡。但他不想再拖聂时一起了,已经够了,在聂时那里索取的够多了。
他不救自己了。
……
从没人仔细观察过,繁华街道背后是一片荒芜,更远处有一座座山峰矗立。钢筋混凝土所建的城市突兀存在于这中间,铺开一条永远也开不到尽头的路。
冷硬的泥土混着小石块,风如刀割在皮肤上,少年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嘴里哼着诡异小调,一手转着小刀,一手插进恶念体内。面带着微笑,恶念从他手中化作灰烬,吹散在风中。
未被月光覆盖的阴暗角落里走出一个男人,左手拿着枪,右手拖拽着一只残肢,恶念干瘪青黄的手(或许称为爪更合适)拖着地。
没被直接插入心口的恶念不会那么快消散,聂时将它随意往前一抛,那只胳膊就落在乔然脚下不远处。
“你明明比我更恶劣。”乔然不自觉退后一步,攥紧手里的小刀,有点紧张,却故作轻松地说,“方沉哥知道这些吗?”他歪了下头,有点俏皮,吐出的话尽是聂时不爱听的。
“我说了,离他远一点。”聂时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他,瞳孔映不出任何人的倒影,一片凄冷死寂。
“已经够远了。”乔然指了下远处的高楼建筑,“有这么远呢。”他比划了一下,自己咯咯笑起来,“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聂时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直接与其擦肩而过。
“一直在方沉哥面前装无辜,”乔然不知哪来的胆子,一只脚的脚尖顶着地面,舔舔牙齿道,“被发现该怎么办啊?”
“我也说过别让我看见你,你最好滚远一点。”聂时转回头目光阴沉。
乔然默不作声退后一步,直到聂时走远些,他将笑容落下,肩膀也跟着松懈下来,呼出一口,喃喃道:“到底谁才是最可怕的那个啊?”而后又笑起来,“反正不是我。”
少年再次哼起诡异小调,慢悠悠往前去,走了没两步停下来,转向月光最盛的城市中心,食指戳着脸颊往上提,让自己的嘴角上扬,“不知道那边进展的怎样呢?”
此时此刻破旧旅馆里,方沉抽出匕首向前一步。
谢颖还来不及反应,方沉伸出手向自己的胳膊划下去,血液如同糖浆一般被挤出来,争先恐后地落在地面,缠绕在方沉的手臂上,又顺着指尖滴答答下落。
“方沉?!”谢颖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猫咪好像被这一声惊到了,发出凄厉的猫叫声。
方沉又往前一步,“一直有一个问题没解开。”月光随着他移动,所有阴影都被他抛在身后,“这里是哪里?”
“乔然说这里叫做‘人间’。”他自问自答道,血液铺洒开,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味道,“如果我们被恶念杀死会怎样,就像我的邻居一样被恶念吃掉……会怎么样呢?”方沉瞳孔没有焦距,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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