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跟着他颠沛流离五年,又过早地死去,如今的她虽然被冥君庇护,没有性命之虞,但仍要被长明灯所束缚,永远无法自由活动。她现在走到哪里,都要带上那盏灯,她做了它的灯灵,已经没有再重新生长一次的机会了。
她天生大大咧咧的,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从来也不觉得难过,也不认为兄长对她有所亏欠,可书怀过意不去,他还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这段时间雪衣总看着墨昀出去,她心里痒痒,也想跟着小妖王到外面看看,书怀把妹妹的希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到天宫事了,他准备陪雪衣多到人间走动,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脑海里正想着雪衣,书怀眼前就走过一个提着灯的姑娘,他略略打量对方,发现那盏灯竟然和雪衣所寄宿的别无二致,他不禁停了脚步,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出神。
“你又吃盆望锅?”墨昀不悦地皱起眉,“她好看吗?”
书怀刚想说那姑娘的灯看着眼熟,仿佛是八百年前自己手中的另一盏,却突然看到小妖王的脸色变了。墨昀从怀中掏出玉盘,上面的红宝石闪烁起来,放出慑人的光芒,那红光映在纯白的雪地上,如同大团血雾,直叫书怀看得心惊肉跳。
小妖王猛地抬头,向那姑娘望去,后者恰好回过头,朝这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37章 明灯
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出来转一转都能撞到鬼,书怀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一类人。姑娘对他笑着,手里的灯倏地亮起,灼目的火焰照得他双眼刺痛,他眨了眨眼睛,脑中突然钻入一个声音:“八百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
这下书怀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就是当时被他留在人间的另一盏灯,大约它后来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汲取了天地灵气,这才幻化出人形。
北风呼啸而至,簌簌吹落枝头细雪,灯焰也在风中摇曳,晃得书怀头晕目眩。四周的雪好似突然动了,争先恐后地朝他挤过来,一阵没来由的紧迫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时不时冒出头扰乱他的心绪,令他不得安宁。
“许久未见,不知你是否仍像当年那般懦弱?”他脑内的声音还是不放过他,似乎非要把他逼得方寸大乱才肯罢休。
周围的居民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书怀,每个人的眼里都像燃起了一簇火苗。书怀向来讨厌这种备受关注的情形,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太多,会打破他的沉静,引起怪异的恐慌。
这位神秘的姑娘对书怀的弱点了如指掌,若她真是长明灯所化,那一定跟了他很久,注意过这些情况,既然她了解的细节这样多,那么会觉得此人懦弱,也实在不奇怪。
也许是因为回了人界,一些被压制已久的记忆纷纷破土而出,书怀最近很容易受他人的言语所影响,他耳边嗡嗡地传来声声议论,诸如“懦弱”“可怜”此类字眼不断钻入他的脑海,他本能地想抗拒、想反驳,堪堪开口,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却给予了书怀一丝清明,他恶狠狠地盯着正前方那姑娘,冷笑道:“你还想指责我什么?”
墨昀听不到那女子的声音,还以为是她暗中做了手脚,使阴招暗算他人。小妖王终归年轻气盛,不肯吃亏,他见书怀负伤,掌中立即幻出长刀,要将这来历不明的妖孽当场斩杀。提着灯的姑娘见长刀向自己砍来,也不躲不闪,依然站在原地,直到刀锋马上就要触及她的衣衫,她才舍得开口:“想一出是一出的,书怀,你也就这点本事。”
“墨昀!回来!”书怀平生最受不了别人说自己差劲,他一听那姑娘讲了这种话,哪还肯让墨昀去对敌?他喝止了小妖王的动作,擦净嘴角残留的血痕,勉强站起了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姑娘是何许人?”
“老娘不是人。”女子皱起眉头,“你眼睛有问题还是脑袋进水,你到底能不能认得我?”
书怀险些背过气去,看来灯姑娘没读过几本书,或者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连那么明显的客套话都听不出。他被气得狠了,骤然咳嗽起来,小妖王慌忙跑回他身边给他顺气,书怀翻了好几个白眼,换了个直截了当的方式与灯姑娘对话:“你可有名姓?”
灯姑娘作恍然大悟状:“险些忘了,在你身边的那些年,老娘嫌你屁事太多,一次没出过灯,难怪如今对面不相识!”
她提起手中的灯,对着书怀晃了两下,那团明亮的火令书怀头昏,他不禁别过脸去,微微闭了闭眼。
墨昀见这女子三番五次地以言语相激,就是不自报家门,不由得被她惹怒,话里夹带了几分火气:“瞧你化形化得这般好看,只可惜脑内空空,听不懂常人言语,你不回答我兄长的问题,难道你无名无姓吗?”
那姑娘虽然生得漂亮,但很明显是个暴脾气,按她的说法,她比活过八百载的书怀还要年长,照这样算来,墨昀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小辈,被这小子质疑脑袋空,她顿时开始跳脚:“书怀,你从哪儿搞来这个二百五!谁说老娘没有名字?夜晚的晚,烛火的烛!”
二百五这个词岂是她可以乱用的?小妖王双眼一瞪,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便听见玉盘吱吱吱地叫了起来,那颗红宝石开始发烫,并且越来越烫,没过多久,宝石下面又飞出一根金色丝线,眨眼间缠上了晚烛手里的灯。
玉盘上没了阵法,却又出现个这玩意儿,看来风仪也早就预料到阵法会被损坏,还做了多手准备。书怀和墨昀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晚烛不清楚天宫的事,一见这怪东西缠住自己的灯,立即骂骂咧咧地从指尖燃起一朵火苗,要摆脱这根金色丝线,谁知此物烧不毁砍不断,火焰刚一接触到它就瞬间熄灭,晚烛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将其烧毁。
她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原因,那双眼睛顺着丝线往前溜去,直直望向墨昀手中的玉盘。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暗算老娘!”她认定了这一切都是墨昀的错,不待小妖王分辩,就挥手放出一只火鸟。墨昀被她吓得炸了毛,急忙把书怀背起来,向空旷地带逃窜,火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活像要把他做成烤肉。
如此凶残,怪不得她属火,还要用红宝石指代她,说不定她平时的娱乐方式就是到处纵火,然后坐在熊熊燃烧的废墟中大快朵颐,只是她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被城中居民看到?墨昀喘了口气,回头去看那座城,猛然惊觉城里并没有什么住民,他还是阅历太浅,从一开始就被这老妖精制造出的假象蒙在了鼓里。
晚烛放出的火鸟大张着嘴,伸出长长的舌头,要去舔书怀和小妖王,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火舌”,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它的炽热。墨昀生怕书怀被烧伤,便转过身张开一层灰色护盾,没想到这个办法效果不错,火鸟一头撞了上来,登时四分五裂,散作了空中点点流星。
老妖精就是老妖精,别看她长得年轻,脾气又暴躁,该有的心眼她一样不少,火鸟撞散以后就再未出现过,连带着那整座城都静悄悄的,晚烛叫火鸟去追击墨昀,她自己却扭头跑了。看着那不停向外延伸的金色丝线,小妖王若有所思。
似乎总有些家伙,算计别人的同时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晚烛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算计墨昀,利用对方把她的旧相识引出来,却没成想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只要有这根无法毁坏的丝线缠着,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终有一天会被抓住。
不过,墨昀目前还不知道风仪为何要抓晚烛,他想了又想,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有两种——其一是晚烛口无遮拦,从前曾经骂过风仪,风仪怀恨在心,想要把她杀死;其二是晚烛与书怀关系密切,风仪要一箭双雕,把他们全部拔除。
这位第二人仙的想法还挺有趣的,墨昀猜测他之所以要做这么一个玉盘,就是为了铲除强敌,顺便叫他的“强敌”们自相残杀,而他自己便躲在天宫坐收渔利,还无需耗费一兵一卒。
从树妖那次来看,桃花娘娘对上书怀,不管是哪一方落败,最后的得利者都是风仪。倘若书怀失败了,他可以乘胜追击,斩杀不受控制的树妖,并且无需顾忌书怀;倘若树妖失败,他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而且还有剩下的四次机会可以用来杀死书怀。
风仪想制约北海龙族的时候,也正是瞄着长清跟书怀私交甚笃,才把他们聚到一起,试图一网打尽,然而这次他失算了,又白白浪费掉了一次机会。
到了第三次,风仪“安排”书怀与晚烛重逢,他是想让两方互相杀戮,还是把这位灯姑娘与长清一样划分成了书怀的友人?
墨昀越想越迷茫,他觉得风仪这回很有可能判断失误了。就他的观察而言,晚烛和书怀关系并不好,后者和她又是初次见面,完全与“故友”不沾边,而晚烛没有杀意,只是脾气有些差劲,本质应该不坏,方才她放出的那只火鸟看似凶恶,实际上存在时间也不会太长,这种迟早会消散的东西,怎么可能伤到书怀一分一毫?况且她也没有追上来继续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