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祝玄没听进去,喻生背对着他们闭上门,神色已经冷峻几分。竹青似乎有些疑惑祝玄的反应,却没在此事上深究,而是换了个话锋道:“你们二人今日怎么了?祝玄你抬头,你脖子那处是什么?伤疤?还有喻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大概就是伤疤……应当是往日留下的……”祝玄将头埋得更深了,看着颇有要乱荒而逃的架势。
他实在没料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要告诉喻生不必畏手畏脚,谁知是给自己点了一把险些焚身的大火。喻生不过轻轻一吻,那鲜红的印记落在祝玄苍白的皮肤上便很是显眼,祝玄有些难以抑制地用一根手指摩挲着脖颈侧面,似乎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喻生站在一旁清清嗓子,神情镇定甚至有些严肃,他道:“师兄定是有要紧事要说,否则我们每日都留在天门山,实在不会有什么理由离开,出什么事了。”
喻生语气笃定,祝玄随即正色,二人目光如炬落在竹青身上。竹青嘴角一僵,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早就知瞒不过你们,实际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是荆图南这个混……你荆师兄方才来信像是很紧急的样子。”
竹青说着对空中挥手,那几行潦草有些难辨的字迹便浮动在空中去。几人看过后,似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良久后,祝玄突然开口道:“柳南絮这个人,师兄可曾见过?”
意料之中,竹青愣愣地摇摇头。喻生迅速反应道:“我们只知曾是天门弟子,是师父的妹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祝玄蹙眉,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是从魂魄散碎得洛耳那得知的消息,片刻后暗叹一声,开口道:
“清晨我去看过了洛师叔,本可以尝试用当日救祝瑜和温平的法子救回师叔,可是却遭到了反抗,我担心会加重伤害,便立刻收手了。只是在离开时,师叔告知了我一件事情。”
“他告诉我,‘滕死于柳’,若是你们,会觉得这‘柳’所指何人?”
喻生长眉皱起,垂下多情的桃花眼,神色比以往还要冷峻淡漠,“我明白师兄的意思,所以师父当日匆忙离开,恐怕也是因为此人。”
竹青依旧一头雾水,想必祝玄和喻生,昆吾山的事他都未曾参与半点,眼下自然是无法理解。他没来得及追问祝玄所用何种方法,只得直接追问道:“你是说柳南絮吗?她不是早就死在昆吾山了吗?师尊和师祖都曾经怀疑是千秋观的江现所害,只是那之后,倒是有不少人说是……”
祝玄接道:“说是曾经镇守北荒的千万将士,都是被洛师叔以换魂之阵残害,随即昆吾山事发,率先前往平定的三人,滕续、柳南絮和洛师叔,这三人都死了,江现还活着,而师父当年是被师祖救走的。”
这样的感觉总让人厌恶,百年前是,如今也是。他们总被柳青元和梅三千这些人,以保护的名义,紧紧地圈在天门山。
“我要下山。”
竹青太阳穴狠狠一跳,跳起来就喊道:“祝玄!你方才答应我的!”
祝玄这人温和惯了,倒让所有人都忘却了,这人骨子里鲜少流露的倔强早就被随性和顺其自然掩盖得滴水不露。祝玄神情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师兄,我想要明白真相和一些事情的缘由。”
大到江现为何非杀自己不可,小道师祖梅三千是否真是因自己生辰八字与好友滕续相同,才会从冰天雪地中,救回一个祝玄?
竹青从未这样动过气,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两条眉毛一双眼不知该怎么放,额角的朱砂痣下青筋突起猛烈地跳动着,片刻后声音像是混着冰碴般对着祝玄说:
“自你百年前出事离开,所有人都自责不已,喻生将你带回来定是下了一番功夫,你既回来了,那便不会再有人愿意让你去涉险。我虽是你们的师兄,可却从未有任何一件事能帮到你们,百年前你被害也好,如今师父魂魄即将消散也罢,你不觉得,我才是那个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吗?
祝玄,人死不能复生,这俗套的话我今日送给你。凡人躯壳腐烂入泥,魂魄却可存世许久,可若有一日任谁变成我师父那般,一旦消散,那边是从今往后千千万万年,直到天地覆灭,都不会再有一丝这人的痕迹……”
竹青紧紧地闭上眼,随后自嘲般轻笑一声,他又何尝不能明白祝玄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想知晓事情的真相。只是血淋淋的过往历历在目,师父背了百年的骂名,不再热闹得远山亭,都让他不敢再有一丝懈怠。
竹青转身,丢下一句:“好生留在这里。”,便推开门离开了。
祝玄疲累地叹了一声气坐回去,一只手捂住眉眼心道:“师兄生气了……这可怎么办?”
喻生在原地停驻许久,而后轻声走过去站在祝玄身后,俯身搂住祝玄,额头蹭在祝玄颈弯闷声道:
“没看出来师兄这么会惹人生气。”
这话一听就觉着这人委屈极了,祝玄杂乱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摸了一把喻生的脑袋,“别闹,你生气了?我方才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不该只让师父他们解决,也没有想着要自己一人去涉险。”
祝玄言至于此,猛然间竟有些明白喻生和竹青的心思了。他站起身面对着喻生,黑白分明的眼盛着毫无保留的怜爱和珍重之意,深深地看进了喻生眼底。
“师兄也不想离开你啊……想看着你,想陪着你……逆天而行也好,身陨魂灭也好,都想留在你身旁。”
喻生微微一怔,随即便再也掩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但是我还是想得知一切,顺道,再问问江现,干什么和我一个小辈过不去,又是捅刀子又是封穴道的……”
喻生:“……”
作者有话要说: 喻生少时捉弄你你二话不说笑着原谅,同你撒娇胡闹你也不计较原谅了,柳青元没事儿罚你你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就连灵羽鹤那只扁毛畜生挠你好几爪子你都是好不计较还好生护着,而我竹青日日夜夜为你操心,给你炼药天天担忧,不过就是发了顿脾气没按你心思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气急了,连句辩解和安慰都没有。
祝玄,你凭什么?
☆、第 36 章
“师父,当日你为何带回祝玄?”
“我以为是他。”
“师父,那你又为何阻止我救回祝玄?”
梅三千握紧柳青元的伸出的手,顺着那人白皙的手指间,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他将柳青元拢入怀中,声泪俱下。
“为师错了……”
“我不该瞒你,骗你,伤你。我竟以为,一切因滕续而起,以祝玄为因,那这因没了,便结不出恶果。可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未免太过……”
柳青元的面庞看着还似年少时,只是这几百年光阴飞逝,他竟将自己一身矜傲磨光殆尽,随后雕骨挫肉,活成了梅三千最喜爱的模样。
柳青元伸出已经冰凉的指尖,轻轻戳了戳梅三千的侧脸,轻声笑道:
“师父,你以往,都不和我好好说话,我要找你许久,才能找的见你,你总躲着我。”他说着似乎委屈极了,嘴角的笑都有些勉强,眼角泪水冲刷着面上的血迹而下,“我知道……师父说心悦我,都是在哄骗我,可是这些年来,我倒愿意相信了。你骗我,其实无妨,不骗我也无事,总归……是值得的。”
柳青元的气息陡然薄弱下去,眼底却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梅三千看得清晰无比,那双清澈的眼里,始终映着的,只有他一人。
“师父,我想回去。”
梅三千抱起柳青元,血染的白衣在月色中飘摇,“好。”
——
三日前
祝玄自祠堂回来时去了一趟闻雪居,那时未聊几句,柳青元便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柳青元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柳南絮到底为何消失的无迹可寻?就连其中的缘由,他都未曾知晓过半分。
滕续与洛耳惨死,江现侥幸活着,当日在昆吾山的还有自己与师父二人。那时他为护妹妹柳南絮身受重伤,却在抵挡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冤魂时,与柳南絮走散,自此便是来回几个百年。
梅三千当日救回了险些死在怨念蚕食下的柳青元,带回了一口咬定是洛耳设计陷害的江现,最终却没有办法找回已经死无葬身之地的滕续和洛耳,柳南絮也从此不知所踪。
那时柳青元被梅三千救回后不久,昆吾山再一次沦为人间炼狱。柳青元寻了百年,都未曾找到一时关于柳南絮的痕迹。那时梅三千便告知他:
“江现说,是洛耳修习鬼术,因法术初成,便已身无修为的凡人为诱饵,不料自己无法控制导致多人惨死。他还说,南絮因洛耳是同门便放松警惕,才会被杀害。青元,不要再找了。”
柳青元匆忙离开天门,急切地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一点也不知晓该往何处而去。
梅三千一路跟在身后,看着柳青元毫无方向地四处横冲直撞,最终才揪住他的胳膊询问:“你到底要找什么?”
柳青元神情恍惚,“师父,若是南絮没死,那你说这些年的事情,可都是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