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霁跟在妖王身后,往妖都城北一座山上走去。这山路一里设有一岗哨,山顶上就是妖族宗庙,薛不霁既然认回宗族,按道理是应该前来拜祭的。
他们一前一后地上了山,妖王挥退左右把守侍卫,带着薛不霁走进宗庙,让他上了香,接着带他到了后堂。
“其实拜祭祖宗还在其次,我们妖族么,想来是生于山林,卧于黄土,不像人族一般讲究子孙祭祀。今天带乖崽来,是想给你看个宝贝。”
妖王携着薛不霁的手,走到一处壁龛前,伸手拨弄两下,那壁龛下面一松,妖王取下一块板子,伸手在里面摸出一个小盒。
他将盒子打开,对薛不霁眨眨眼睛。
盒子里是一颗珠子,只是这珠子暗淡无光,看起来不像什么宝贝。
妖王登时吃了一惊,连忙将这珠子取出来,对着光线瞧了瞧,喃喃道:“这回生珠,是叫谁用过了?!不可能!”
薛不霁凑上来,也对着光看那珠儿,问道:“帕帕,这回生珠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我们妖族上古时代传下来的至宝,据说可以令人起死回生,除此之外,还有扭转时空,乾坤转换之妙用!”
薛不霁心中一动,接过那颗珠子。他看一眼妖王,回忆起前世在妖族被金刚相杀死时的场景。
那时金刚相已一击洞穿他心脉,他疼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之前,曾听到过一声怒吼。再度醒来时,就是躺在云外青渊的床榻上,仍是十六岁的年华。
那声怒吼,或许是被回忆美化,听起来十分像他这个妖族老爹的。
难道他之所以能重生一次,是因为妖王已经在前世用过了这颗回生珠?
妖王却是十分郁卒,大感颜面尽失,他本意是为了献宝,要博儿子一乐,哪知道这珠子许久没来看,竟然华光尽失,明辉不再了。他正要发怒问责,薛不霁已拦住了他,劝道:“算了吧。”
薛不霁将珠子放好,跟着妖王一道下山。
很快就到了第三天,约定好的挑战之日。
薛不霁与溧水君分立两端,隔空对视。
妖王等观众都坐在看台上,奉冥君挨着智慧相坐着,问道:“智慧相,我看您老神在在,似乎全然不将这挑战之事放在心上。您难道就不担心吗?”
龚长云摇着扇子,微微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薛不霁要取我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我这条命,现在已经是他的了,何必急急慌慌,心中惴惴。”
奉冥君瞧他一眼,心中暗恨,说道:“智慧相果然是智慧相。只希望咱们这位储君挑战您时,您也能依然这般泰然自若。”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薛不霁与溧水君已经交上手了。
薛不霁在环心岛上时,闲极无聊,日日夜夜苦练,再加上岛上灵气十倍百倍地充沛,他一身内功已臻至化境,转化为妖力时,又因着妖族的血脉力量,更上一层楼。
只不过他招式都是承袭自风上青,溧水君又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的武功招式,甚至是一些出招的小动作都十分熟悉,两人交了几百招,仍是分不出个高下。
薛不霁却是不慌不忙,不骄不躁,他这段时间,总是会回忆起风波谷栈道上,风上青对敌的姿态。为何自己受限于狭窄的栈道,无法使出九星步罡,师父却能如履平地,泰然自若?
他回忆往日风上青种种教诲,调整气息,放空心思,眼中便只有溧水君这么一个对手。九星步罡仿佛成了他的本能,踏出的每一步都出自本能,而用不着思考。
看台上的观众或许还不甚明了,但是溧水君十分清楚,薛不霁的心态,十分的稳。
在溧水君缺席的时候,他已经成长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他已经不在是那个每一旬都要他和曜山君帮忙压制血脉妖力的孩子了。
要想活命,他就不能轻敌。
薛不霁一手探来,胼指拂向溧水君胸口要穴。这是点苍碎雪指第一式第八招,风动尘香,也是点苍碎雪指之中极难对付的一招。
因为这一招中变化极多,溧水君打点起全幅精神,身子轻轻一晃,那双指便仿佛是碰见了无形的壁垒,隔空划开。薛不霁立即变了方向,脚步一错,绕到溧水君身后,这一招风动尘香还未使尽,溧水君立刻跟着变了方向,抬起一掌,切向薛不霁手腕。
他已抓住薛不霁手腕,这时薛不霁并未收手,反而继续向前一送,点苍碎雪擒拿指祭出,反手一绕,脚步再度错开,已将溧水君反扭在身后。
他抓着溧水君的手臂,绕过他脖子,用力一拉,溧水君登时给勒得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喘了两声,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
原来薛不霁另一只手已抵在他后心。
溧水君狂嘶一声,眨眼间便化作一只云豹,挣脱开薛不霁的束缚。薛不霁低下头,怒吼一声,化出一只白色小老虎,朝那云豹猛扑上去。
一虎一豹于半空交错,时光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奉冥君叹息一声。溧水君已经输了。
在他化出妖形的那一刻就输了。
白虎身上流淌的,是妖族无人不臣服的王者血脉。就算是只尚为长大成人的小老虎,那传承而来的妖力也不是溧水君这么一只普通云豹能对付得了的。
一虎一豹落在地上,没动。
片刻后,那云豹前肢一跪,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那白老虎嗷地叫了一声,前肢受了点伤,鲜血星星点点地洒在地上,散发出血的香气,这香味对妖族不啻于极致诱惑。
白老虎踉跄两步,仿佛喝醉了一般甩了甩头,左右挣扎,终于重新变回人形,走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云豹尸首举了起来。
看台上发出高声欢呼喝彩,响遏行云。
薛不霁将云豹丢在地上,遥遥看着观众席,眼神在奉冥君与龚长云身上扫了一眼,锁定了奉冥君。
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奉冥君,做好准备。
在这杀意凛凛的眼神之下,奉冥君发现,自己居然硬了。
薛不霁在挑战中受了些伤,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向奉冥君挑战,妖后都就来了一个新面孔。
不,或许也不能算是新面孔。
这人是金瞳。
自从紫薇山庄门外让谢永兴被人救走,他就一直在追查谢永兴的下落,发誓要为玉渊先生报仇。只是他一人身单力薄,又不肯依靠天机门,又不愿去光明城找谢劲,只能先回到妖后都。
这半年间,他不知有了什么奇遇,武功大涨,回到妖后都之后就一连挑战蛇族十六人,一直踢到了奉冥君以下。
他既然是靠实力说话,其他人也没办法拿他的半妖身份啰嗦,只得让他在妖后都内留下。
薛不霁找了个机会,让人将他请来。
玉金瞳身量比之半年前,已长高许多,只是还是瘦,精神也不甚好,身上还带着重伤,他却丝毫不在意。仿佛连自己的性命也没放在心上。
他一双金瞳盯着薛不霁左右看看,薛不霁也不斥责他无礼,邀他在桌边坐下。
薛不霁将周围侍奉的人遣退,看着金瞳,微笑道:“我的模样是不是变了许多?”
玉金瞳点点头:“你怎么一下子仿佛长大了十岁似的?”
薛不霁笑笑,不急着回答他,问道:“你和谢副使跌下天机峰,遇到了什么?为何你们两人还能生还?”
玉金瞳或许是拿薛不霁当朋友,对他也老实坦率:“那山峰下面一片黑,十分古怪。当时我腿摔坏了,养了几日,好了一些,便在山峰下四处寻找我爹爹。哪知道没见到我爹爹,反而遇到谢叔叔。他摔断了双腿,又受了重伤,当时已经是奄奄一息。我在天机峰下采一种果子喂给他,那果子灵气颇为浓郁,渐渐地将他养好了,只是双腿断了,好不回来。”
薛不霁有些不解,问道:“你说那天机峰下,是一片漆黑?”
“漆黑倒也说不上,有些微弱的光线,能勉强看清楚周围方寸大的地方。那天机峰下也都是些我和谢叔叔没见过的东西,我们不敢胡乱走动,只能采些眼熟的果子果腹。”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大约是两个月之前……有一天下起大雨来,天都黑了,只有闪电的光偶尔照彻四野。我和谢叔叔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狂风暴雨,若不是躲在一个洞穴内,只怕就被风给吹走了。”
薛不霁听见这话,想起他和师弟回到这个世界时的那场海啸。
“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直有一片水域。我和谢叔叔之前就注意到了,但是那地方好似十分远,怎么走都走不到。就在下雨的那天晚上,我们见到那水域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就像水下有个神明在发怒,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浪头。接着,我们看见那黑色浪潮之中,骤然闪过一道白光!”玉金瞳摊开手:“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薛不霁瞠目结舌,问道:“然后?闪过白光,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离开了天机峰脚下,回到了中土大地上。”玉金瞳重复道。
薛不霁怔了片刻,确认玉金瞳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在糊弄他。他想了想,玉金瞳与谢劲回来的时间,与他和师弟回来的时间差不多。或许就是在同一天。
那天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竟然让他们破开了那个结界,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而玉金瞳与谢劲落入的天机峰脚下,似乎也是一个结界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