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至点点头。
说起这事,薛不霁又道:“师弟,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想必过不了多久,这江湖上都会知道我就是薛不霁。这些人见到我没死,说不定要猜疑你。往后你见了我,就当做不认识,免得邪教辨认出你来,又要派人追咬着你不放。”
江海西点头:“我省得。”
薛不霁这时也是庆幸,还好师弟当时去了婆娑宫,与他分开,否则若还是与他一处行走坐卧,有心人见到他们这么亲密,说不定就猜到了他是江海西。
韩冬至看了一眼江海西的佩剑,想起梅厌雪来,问道:“大哥呢,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薛不霁想起梅厌雪中的毒,心中一凛。如果梅厌雪又像前世一样,离开北境南下为风上青报仇,恐怕难逃一死。他连忙把梅厌雪中毒之事对韩冬至说了。
韩冬至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已经没了一个兄弟,断不能再走一个,连忙从腰上解下一个玉佩,交给江海西:“你现在北上去找我大哥,就跟他说,二哥的仇不用他出手。他若是敢南下,我韩冬至就不认他这个兄弟。”
江海西收好玉佩,情知这事耽误不得,他把薛不霁看了又看,依依惜别,才终于恋恋不舍,趁夜走了。
往后再见面,就是陌路人了。
薛不霁心中失落,跟着韩冬至往回走。天红城街道夜晚也不太平,不时有几个不长眼的宵小前来打劫,被韩冬至瞪一眼,立刻就吓得腿软,撒腿就跑。
韩冬至也懒得追打他们,便由他们去了。
薛不霁对这位当年号称霜雪君子的三伯父还是有些好奇,问道:“三叔叔,这天红城鱼龙混杂,派系众多,我听说一直没个领头的,难道三叔叔其实是这领头人?”
韩冬至沉声道:“不是,只不过这些派系大哥们都打不过我,日子久了,便遇事就来找我拿主意。”
薛不霁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这同心客栈的老板是什么人?”
“他是天机门的弃徒,在南面活不下去,便到这三不管的天红城来讨生活,明面上是开客栈,其实什么活都做。你被妖族带进天红城时我便知道,只是那时我不知道是你,直到你在路边把鞋子送给我,我才认出你来。”
薛不霁吃了一惊,心想韩三叔真是好眼力,自己在环心岛上过了十一年,已经变得这般高壮了,他只是见过年幼时的自己一面,怎么认出来的?
韩三叔很快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我韩家长于封印之术,当年曜山君、溧水君皆是由我封印,他们长期以妖力压制你的妖族血脉,你身上也沾染了他们的封印之力,只是你自己察觉不到罢了。”
说到曜山君与溧水君,韩冬至皱起眉头,问道:“我这次在城中,也见到了溧水君,他究竟是怎么破开封印的,你可清楚?”
薛不霁便将在九山城的事说了。
韩冬至听了,恼恨不已,啐道:“早知道他们会冲开封印,反噬主君,当年我就该用最狠辣的手段整治他们。”
薛不霁闷不吭声,说起来,师父把这两个居心叵测之人留在身边,还是为了他。
两人穿过巷子,回到韩冬至那小小院落。韩冬至伸手,按在院落柴门上,正要推开,忽然神色一凛,拉着薛不霁急速后退。
就在下一刻,院门轰然爆开,一人从院内冲出来,双掌猛攻,打向韩冬至,喝道:“敢抢我儿子!死来——!”
这人竟是妖王!
韩冬至见这妖王居然敢来人族地盘闹事,新仇旧怨袭上心头,骂道:“好!你倒敢来!我这就为我四弟二哥报仇!”
妖王当年实力鼎盛时,风上青等四人才可勉强与他一战,现在虽然实力衰退,与韩冬至一战之力还是有的。两人眨眼间便过了数十招,周围罡风四起,妖风卷地,这巷子内的人家当真是倒了大霉,被他们内劲波及,院墙呼啦啦倒了成片。
薛不霁叫了两声,见他们毫无停手的打算,激动之下,化出原形,冲上去对两人一通撕咬。
妖王怕伤到他,便停下手来。韩冬至哟了一声,瞧见这毛茸茸的白色小老虎,眼睛都直了,伸出手来将它搂住,脑袋屁股一通乱摸,妖王见了,登时大怒,那小老虎连忙大叫道:“都别打了嗷!”
妖王收了拳头,冷冷地盯着韩冬至。
小老虎左右看看,街面上房子都给打坏了,不少人走出来,它压低声音道:“进屋里说嗷。”
韩冬至抱着小老虎往院子里走,妖王紧随其后,那小老虎还在小声嘀咕:“咦我说话为什么总会加个嗷?”
韩冬至与妖王在堂前坐定,小老虎从韩冬至怀里跳下来,扭了扭,大惊失色:“我变不回来了嗷!”
妖王说:“乖崽,你刚恢复妖力不久,心智受妖力影响,化形不甚娴熟,多试几次就好了。”
小老虎左右扭扭,好一番挣扎,总算变回人形,只是头上多了两只耳朵,怎么也收不下去。薛不霁无法,只能郁闷地在一边坐下,看了一眼妖王,意思是你怎么能进来?
妖王嘲讽般看了韩冬至一眼:“这天红城不过是我们妖族的后花园。乖崽,你当真以为有你这三叔在这里坐镇,我们妖族就怕了?喝,不过是我族近些年都在休养生息,不愿与他争锋相对,所以任他在此处坐大罢了。”
韩冬至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这眼神与风上青很有几分相似,叫薛不霁看了又是心痛。
妖王对薛不霁说:“乖崽崽,跟帕帕回去了。”
薛不霁心头烦乱困扰,皱着眉头:“回哪里去?”
“你是妖族的王子,不回妖族,还能回哪里。”
薛不霁站起来,躲开他的手,背对着他:“我自小长于人族,受师父教导,蒙叔伯疼爱,妖族杀了我父亲我师父,就是我的仇人,而非我的故乡。”
妖王也站起来,走到薛不霁面前,看着他,问道:“那帕帕也是你的仇人吗?”
薛不霁一时说不出话来。
妖王指着韩冬至:“你觉得他是你的叔伯,对你宽厚亲爱,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王姐就是死在他的刀下。你把薛禅真当做你的父亲,可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们兄弟五人侵入妖都,又杀了我妖族多少子民?”
韩冬至冷声道:“那你说说,当年我们兄弟五人为何要杀进妖都?你们妖族残害我人族百姓,嚣张至极,毫不收敛。我们若是不杀退你们,亡族在即!”
妖王眼睛一红,看着韩冬至:“你们人族又杀了妖族多少无辜平民?白虎苍狼蛇犬豹等各族性喜伤人,这个不假,但也有白鹿绵羊兔马禽等各族从不伤人的,还不是一样沦亡于你们人族之手。从古至今,我们妖族中的勇士,被你们人族抓去修炼的又有多少?我童年时的好友,就是叫人族抓走,剖丹剥皮,他平素从未伤过人命,他又有什么错?”
薛不霁听来听去,韩三叔与妖王说的都没错,他深感人族或许只有与妖族全部分开,才能保得两族相安无事。只是这天下太小,两族肆意繁衍,到最后必为尺寸立锥之地争个你死我活。
韩冬至与妖王对视一眼,别开眼去,连薛不霁亦能明白的道理,他们又岂会不知,再争执下去,也只是让被夹在中间的薛不霁痛苦。
若是换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他们谁也无法放下曾经的刻骨仇恨,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都有了一个疼爱的晚辈,都有了为这个晚辈,各退一步的打算。
妖王看向薛不霁,说道:“你想要为你师父报仇,那就跟我回去。你可以作为妖族的战士,光明正大向杀了你师父的那三位挑战。我不会偏私任何一方。你赢了,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你,你输了,我也不会为你报仇。”
薛不霁站着不动,嘴唇颤抖,眼中已是水光蒙蒙。妖王又走近一步,定定地看着薛不霁:“或者你觉得杀了他们三个还不解气,一定要杀了我这个妖王才算完,那你就来挑战我!你若是杀了我,那就把我埋在你的寝宫外头,让我可以时常看你一看!”
妖王眼中莹莹,问薛不霁:“阿托客,愿意跟帕帕回去了吗?”
韩冬至回过头,看着这父子俩,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对薛不霁道:“回去吧。只是咱们说过的话,你不可忘了。”
薛不霁又回到了妖后都。
他心中迷茫,痛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算人族还是妖族。他跟着妖王回到妖族,心中便仿佛是背叛了师父,可若是跟着韩三叔,他又实在是无法割舍掉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他想,也许只有带着妖族,到一个完全没有人族的地方生活,让两族从此再也没有厮杀争斗,他才算对得起师父和爹了吧。
妖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将薛不霁封为储君。众妖对这位刚认回来的小王子还有诸般疑虑,薛不霁在仪式上化出原形,那血脉力量汹涌磅礴,一见便知是完全继承了妖王血脉力量的亲骨肉,绝不至于错认,众妖这才不再非议。
薛不霁在仪式上,以妖族战士的身份,向溧水君发出挑战,并定于三天后进行。
这一战无法避免,奉冥君在一旁看着,暗忖不知溧水君能否对付得了这位妖族储君,若是对付不了,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他了。
他看一眼龚长云,龚长云仍摇着他那把破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