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霁脸上一红,韩冬至皱起眉头,斥道:“休要在我子侄面前说这些浑话!”
奉冥君轻轻嗤笑一声,在远离火堆之处躺下。薛不霁听见这声嗤笑,知道他在取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龚长云大摇其头,扇着扇子在火堆边躺下:“霜雪君子呀霜雪君子,我原以为您是个洒脱快意之人,哪知道您也叫那世俗礼教毁得不轻啊。”
他头枕着胳膊,轻松惬意地摇着扇子:“情情爱爱,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就连这些长于林泉,未曾开化的妖都明白,偏偏你们非得遮遮掩掩,还不如妖怪坦诚。”
薛不霁瞪着他:“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龚长云笑道:“那有什么。照顾您的那个小狐妖侍女,不是还有一个人族的丈夫么。人族和妖族都能谈情说爱,男人和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薛不霁辩不过他,索性不理他,和韩冬至继续说话。
韩冬至也正疑惑为何他的年龄对不上,薛不霁便将环心岛的事简要说了,只是碍于有外人在此,不能泄露师弟的行踪,便说师弟摔死了,他是一个人流落到荒岛之上。
韩冬至听了,有些震惊。一旁的龚长云也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一现,出声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是天外有天。”
韩冬至又问了许多细节,皱眉沉思道:“我们韩家以封印见长,我祖上曾经说,这世界其实也是一个封印,只是我们韩家没人相信。若这种说法是真的,那我祖上又是怎么推断得出的?”
他想不明白,薛不霁当然更加想不出来。龚长云在一旁说:“那当然是因为,你祖上与当年封印这个世界的人有关!或许,就是他从旁帮助那封印之人。”
韩冬至抬起头,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龚长云摇着扇子:“这个世界既然被封印在结界之中,那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先不说他的目的是什么,就谈谈他是怎么做到的。霜雪君子,您点选如今天下各大高手,有谁有这等实力,能将这一片神州大地封印起来的么?”
韩冬至摇头:“就是我们兄弟几个,加上妖族之王,加上天机门游惊梦,加上各城城主,怕也难有这个实力。”
龚长云笑道:“正是。所以当年那封印之人实力强大是其一,有许多人助他是其二!”
薛不霁见他们居然飞快地接受了封印这个说法,不禁有些茫然,看看韩三叔,又看看龚长云,问道:“你们当真相信这什么结界之说?”
韩冬至看他一眼:“事情明摆着,为何不信?”
龚长云摇着扇子,沉思片刻:“我小时候,在家里的古书上看过不少志怪传说,当时我就想,这些东西或许并非杜撰,而很有可能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薛少侠,你能见到海,可以说是十分幸运了,为何要把眼睛蒙上,就是不肯相信你双眼所见的呢?”
“那他为什么要封印?”
“那必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薛不霁说不过他们两人,索性躺下,闭上眼睛睡下。韩冬至与龚长云却聊了起来,一直到篝火渐渐熄灭,两人才终于合眼。
第二日午后,四人终于到了月照江畔。江边正好有船家准备开船,薛不霁吆喝两声,叫那船家等等。
他拉着韩冬至,飞身上了船,奉冥君紧随其后,唯有龚长云一个人缀在后头,跑得不紧不慢。薛不霁双脚踏在船上,这才发现船头还坐着几名女客,令有一人负手站在船头,感觉到脚下船身晃了晃,那人转过身来,与薛不霁恰好四目相对。
登时两人都是一呆。
这人居然是师弟!
薛不霁很快想明白,韩冬至远在天红城,都能得到边五叔失踪的消息,师弟掌握着婆娑宫的人脉,又怎么会得不到。
他想必也是为了边五叔而来。
薛不霁转开眼睛,在一旁坐下。韩冬至看了江海西一眼,也挨着薛不霁坐下。江海西神色有些复杂,在薛不霁脸上流连了几眼,这才硬生生转过脸去。
龚长云气喘吁吁地上了船,拱手对众人抱歉地一笑,对那船家说:“这船是不是去长勺岛的?”
船家应道:“正是呢。这几位客官恰好也去长勺岛!顺风千里帆,青青蒲草岸,走了!”
他撑了一把竹篙,将船儿荡了开去。
龚长云对江海西拱手一笑:“这位少侠英雄年少,俊逸出尘,不知是何门何派?”
江海西微微一笑,颇为自矜,并不答话。他身旁一女道:“这位乃是我们婆娑宫的孙晴溪宫主。”
龚长云笑道:“哦,原来是婆娑宫的新任宫主,果真是英雄出年少啊。”
龚长云生得俊逸儒雅,飘然出尘,交谈起来也令人如沐春风,不多时已与这几女聊得熟络了。其中一女有些晕船,龚长云从他那破扇扇柄内取出一颗药丸:“此药专治头晕恐水之症,姑娘将它压在舌尖下头。”
那女子接过,将药丸子压在舌头下,果然很快脸色便有些好转。她身旁一颇为年长的女子笑着问道:“这位先生,不知您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龚长云呵呵笑道:“在下小卒耳。名讳上龚下长云。”
几女听见他这名字,却都仿佛见了鬼一般。一女失声叫道:“青袖郎君龚长云?!”
龚长云颔首。
那年长女子上下打量他,半信半疑:“我听说,青袖郎君龚长云其实早已背弃人族,认贼作父,与群妖为伍。今日见了先生如此脱俗雅致,实不像那般卑鄙无耻之人,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龚长云早知道那日叫柳半成逃走,他在妖族的身份肯定是遮掩不住了,只是没想到就连船舟中与他萍水相逢的过客居然都知道这事,不由得叹息一声,摇头道:“没什么误会。”
那几名女子面露诧异之色,又见他坦坦荡荡,竟是毫不为自己辩解,看来江湖上的传闻都是真的了。几女登时坐得离他远了一些,闭口不再与他说话。
龚长云面露苦涩一笑,转过头去。
这时,那乘船的舟子将船桨转过来,戳了戳龚长云:“这位客官,既然你与妖族为伍,那就是非我族类了。不好意思,我这条船,只载人,不载妖,还请你下去吧。”
龚长云给臊得面上一红,韩冬至出声道:“这河中半途,你要人家怎么下去?”
那舟子昂着头,鼻孔朝天,冷漠道:“我可不知道。兴许他与妖族相处久了,也能使出许多妖法,变作一个大王八游过去也不一定。”
韩冬至正要站起来,被龚长云拦住。龚长云将外衫脱下来,交给奉冥君,请他帮忙看着,接着扑通一声跳入水里,当真往那长勺岛游了过去。
薛不霁咋舌,对那舟子道:“我也是妖族,不劳您老人家摆渡了。”
说罢跳进了水里。
奉冥君见了,将怀中的衣衫抛给韩冬至,也跟着跳了下去。
那几名女子啧啧称奇,又看向韩冬至,琢磨他是不是妖族。就在这时,江海西站起来,也跟着往水里一跳。
女子们纷纷喊道:“宫主!宫主!您这是做什么呀?”
“没听说咱们宫主是妖族呀!”
江海西挨着薛不霁游着,小腿在水下悄悄蹭了蹭薛不霁,对岸上女子们道:“本宫主乐意游水。”
女子们纷纷跺脚,责备那舟子:“你这老头,也真是的,那般啰嗦做什么,难道他们不给钱么?!”
那舟子不服气,和女子们吵起架来。韩冬至不胜烦扰,仿佛耳边有几百只水鸭子在叫,干脆跳入水里图个清静。
女子们和那舟子吵嘴,大获全胜,又见这船上都跳得差不多了,于是也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这一船的人都跳完了,那舟子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知究竟是该进还是该退,只能对水中众人干瞪眼。
江海西正贴着薛不霁游水,奉冥君游过来,想将他俩隔开。江海西眼珠子一转,哎哟一声,嚷嚷道:“我腿抽筋了。”
他抓着薛不霁的腰,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挂,气喘吁吁道:“这位少侠,救命啊!”
薛不霁和江海西在环心岛一同生活了十一年,哪能不知道他水性有多好,见他这般模样,疑惑不解,还当是师弟少年心性,与他玩闹,伸手便将江海西揽着,笑道:“这位孙晴溪宫主,要我救你一命倒也可以,你拿什么酬谢我呢?”
江海西攀着薛不霁的脖子,笑嘻嘻道:“少侠想要什么?若是想要婆娑宫,我就给你婆娑宫,若是想要我,那你也只管拿去。”
薛不霁登时给他臊得满脸通红。
奉冥君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眼睛辣辣的,不知是不是进了水。
平素端庄肃穆的宫主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众女都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那晕船的小姑娘直眉棱眼,傻乎乎地问道:“宫主,这位少侠要怎么将你拿去呀?”
江海西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小孩子不许多问。”
薛不霁登时脸上又红了,连忙道:“孙晴溪宫主莫要打趣了。”
江海西还想逗他,听见韩冬至在一边咳了一声,到底是没这个胆子,说:“咦,不抽筋了。”
他放开薛不霁,伸出长臂奋力划水,修长的身体在水中仿佛传说中的人鱼。
薛不霁也不甘其后,奋起直追,韩冬至追在他们两人身后,众女紧随其后,反倒是体力不甚好的龚长云落在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