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的这条路巡防士兵最少,一路过来,薛不霁只遇到两次宫内卫兵。而且这些妖族虽然在龚长云的教化下,效法人类的礼乐制度,但毕竟是只学到了皮毛,宫内士兵把守算不上多么森严有序。
就在两人出了外城没多久,身后的皇家内宫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薛不霁吃了一惊,想要停下来看看,韩冬至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别回头!”
妖后都的街面上,不少民居被这虎啸声惊醒,亮起了灯,韩冬至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拖着薛不霁飞奔。
身后传来破风之声,还有一声接一声的呼唤:“阿托客!阿托客!”
薛不霁心中不忍,韩冬至捏紧他的手,往城外的黑山狂奔:“不要回头!”
民居内的妖族纷纷出来,韩冬至闪过几人,抓着薛不霁飞上屋顶,脚下一点,三四个起落间,便将拦截的妖族晃开了去。
顷刻间两人便到了黑山之下,身后的虎啸声也愈来愈近。薛不霁被韩冬至抓着,扑向那黑色山壁时,身后传来一声哀痛至极的呼唤:“阿托客啊,你又不要帕帕了吗?!”
薛不霁忍不住回过头,然而人已被韩冬至拉着,跃入黑色山壁。
一个晃眼,两人就在人界的天红城边现出身形。
韩冬至看了薛不霁一眼,见他神色愣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走吧。”
薛不霁收拾心神,跟在韩冬至身后进了天红城。天红城虽然城门紧闭,但是这位常年居住在此的三叔叔却总有办法,他找到一条小路,绕了两个弯子,眼前前一刻还是一片城墙,绕过弯子竟然就已经到了城内。
应当是个阵法。薛不霁心想。
他看一眼城外,问道:“三叔叔,妖族不会追来了么?”
“放心吧,出了妖后都的地界,他们不敢太张扬。”
他跟在韩冬至身后,往城南走去。城南一片贫寒的民居,龙蛇混杂,十户可见草寇流莺之辈,五户不绝鸡鸣狗盗之徒,韩冬至带着妻子生活在这里,可以说是卓尔不群了。
韩冬至走到一处后巷,推开一户人家院门,带着他到了堂前坐下。那堂上竟然还挂着白布,薛不霁有些疑惑,问道:“三叔叔,这就是你家吗?新近有谁故去了吗?”
韩冬至倒了粗茶端给他,面不改色道:“拙荆前几日过世了。”
薛不霁想起师父说的,这位三叔就是为了陪伴他那未曾淬体的妻子,才隐居在此,不问世事,伐薪易资,日子过得清苦。现在这位可怜的三婶婶过世了,竟然也没有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的,三叔叔一个人茕茕孑立,当真可怜。
薛不霁安慰道:“三叔叔,节哀顺变。”
韩冬至叹了一口气,想起他妻子,又想起二哥,心中郁郁,脸上更显得严肃。
他正要安顿薛不霁歇下,后院传来了笃笃声,还有一声接一声的猫□□。韩冬至皱着眉头,薛不霁跟在他身后,到了后院。
韩冬至将院门打开,一个矮小的人影钻进来,哈着腰:“韩爷,城里新来了个生面孔,现在就宿在同心客栈玄号房。吴哥说,这生面孔看着实力颇高,恐怕不在他之下,这种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不知跑到咱们天红城来做什么。也没见他投拜帖,递进香折子,看来十分不懂规矩,没把咱们天红城韩爷放在眼里。吴哥让我问您,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韩冬至冷漠道:“用不着,继续叫人盯着,别叫他生出乱子。”
薛不霁在一旁听着,心中简直有些错乱,眼前这人当真是他的三叔叔,霜雪君子韩冬至吗?看他行事作风,与天红城帮派头子何异?
薛不霁恍恍惚惚,心想什么卓尔不群,鹤立鸡群,什么茕茕孑立,真是我瞎了眼,看来我韩三叔在这三不管的天红城上也是一霸,果真不愧是我梅大伯的结义兄弟。
那矮个子点头应是,又瞧了薛不霁一眼,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笑道:“韩爷,这不是同心客栈柴房的那位客人?我听吴哥说他可是妖族的贵客呢。”
薛不霁心想,他竟然知道我?是了,这城中来了个生面孔,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线,那同心客栈又是个贼窝,我给关在贼窝里,他们这些地头蛇怎么会不知?看来我一来天红城,韩三叔就已经知道了啊。
韩冬至瞥了矮个子一眼,说道:“我韩三没儿子,他就是我儿子。”
这句话非同小可,矮个子大大吃了一惊,看着薛不霁,将腰弯的更低:“原来是三公子!失敬失敬!三公子,您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那同心客栈亏待你没有,要不要小的带几个兄弟把客栈掀了给您出口气?”
薛不霁吃了一惊,看这小子说的极是认真,不像是说笑。
韩冬至挥挥手:“行了,去吧。”
薛不霁想起一事,叫住他:“等等,那刚来城中的生面孔,是个什么模样?是什么来头?”
矮个子笑道:“是个少年郎,模样生的好俊,身旁没带人,不过吴哥打听到,他好像是什么什么婆娑宫的宫主!”
薛不霁登时一震,心道难道是师弟?
既然韩三叔远在这天红城,都能听说师父遇难之事,那么师弟管理婆娑宫,耳目亦是众多,听见这事并不奇怪。
他当即便有些着急,想要尽快见到师弟。韩冬至已从他面上看出端倪,对那矮个子道:“你去吧。”
矮个子应了一声,钻出院门不见了。韩冬至对薛不霁说:“同心客栈里那位是你什么人?”
“师父在我之后,又收了一个徒弟。他或许是来这里找我,为师父报仇,我要去见见他。”
韩冬至便锁上院门,带着他趁着月色往同心客栈去。
两人很快到了同心客栈楼下,韩冬至竟是如入无人之境,带着薛不霁从后门进去,绕开几处关隘,径自上了同心客栈三楼,在玄号房门口站定。
薛不霁想到师弟或许就在里面,心中激荡,呼吸不有急促起来。
里面传来一声询问:“门外何人?”
正是江海西的声音。
薛不霁激动不已,一时间竟难以答话。江海西声音冷下来,说道:“自我进入城中,你们就在暗处窥探,还当我不知道么?既然到了门口,大方进来就是。”
江海西已披着外衣,在桌边坐下。就在这时,一物从门外飞了进来,落在他桌上。他捡起来一看,脸色一变,那东西是一片贝壳,上面刻着一个西字。
江海西快步站起来,将房门拉开,他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门外。
真要仔细掰着手指头算,两人分别也没有多久,可就仿佛是隔了长长的年月,久远到连相触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江海西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薛不霁。
韩冬至推着两人进房间,反手将房门关上。
薛、江两人从小生活在一起,尤其是在环心岛上的十一年,几乎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彼此都成为了对方最重要的支柱,这时终于见面,登时便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望断肠人。江海西头脑还算清醒,看了一眼韩冬至,问道:“这位前辈是?”
薛不霁介绍道:“是师父的结义三兄弟,霜雪君子韩冬至。”
江海西登时了然,想起在冷香别苑水牢内听游风使提到过此人,心中便生出好感,请韩冬至坐下,给他奉茶行礼。
薛不霁问道:“师弟,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听说了师父遇害之事,着人留意打听,据说妖后都就在这天红城附近,便赶过来,想碰碰运气,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妖后都的入口。”
江海西对风上青遇害之事仍是不能相信,薛不霁便又把那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到师父乃是为了去婆娑宫找他才遇害,江海西登时心中大为愧疚。
薛不霁已猜到他想着什么,安慰道:“妖族那几人诡计多端,而且对师父怨恨已久,就算不是在风波谷,也定然会找别的机会害他!你或许不知道,那青袖郎君龚长云,竟然就是妖族的智慧相!”
江海西与那龚长云不曾打过交道,对他不存在固有印象,因此这时也不见多么惊讶,只点点头:“我已经听到传闻,说他投靠了妖族。”
他看着薛不霁,握着他的手,问道:“师哥,为什么我摸你脉搏,觉得你内力好生奇怪?”
薛不霁一震,韩冬至在一旁说了:“你这位师哥,其实是妖族的小王子。”
江海西吃了一惊,又想到这时薛不霁心中该是如何五味陈杂,不禁心生怜惜,将薛不霁的手握得更紧。
“为师父报仇之事,你不要插手,由我来解决。免得从个人的仇怨又上升到两族的纷争。”薛不霁打点起精神,摸摸师弟的脸,问道:“你在那婆娑宫过得还好么?”
江海西点头道:“我是宫主,能有什么不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没有师哥。”
薛不霁猜到他定然是隐瞒了许多,他虽然杀了婆娑宫的宫主,又有高超武艺在身,但婆娑宫绝不可能人人服气他,要适应那全然陌生的环境,还要整治一帮心怀二意之人,不是什么易事。
江海西笑了笑,挑起长眉,对薛不霁说:“师哥,我前些日子,已参加了明光济世的集会,想必很快就能混进这邪教内部。”
一旁韩冬至原本垂目不语,这时听见邪教二字,抬起头问道:“什么明光济世?”
薛不霁看着他,简要说了:“我师弟的爹娘,尽是死于这明光济世邪教之手,那邪教不知有什么目的,对我师弟一直追杀不放,叫我师弟都不敢以真实身份见人。而且这邪教异宝邪功高手众多,之前那乌衣流的宗主,玉镜山的留岫真人,都是这邪教的一员。我和师弟都觉得这邪教蹊跷,总要想办法弄清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