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与薛不霁的约定,他应该带着游长鲸去冷香城西门会合,但是眼下冷香别院中处处都是侍卫,他一个人出去倒还容易,要带个受伤之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运功完毕,游长鲸气色好了许多,轻声问道:“秀才,一直没问你,你怎么来了?”
“你失踪了九天,我们原本以为你是出去喝酒,醉得昏头,忘了回来,可是左等右等,总不见你,以前你虽然会出去,但是多则五日必回。主人担心你,就命人找寻,找来找去,却都寻不着你。近日又有人放出风声,说在这冷香城见到过你。”
江海西心想,这消息多半是封决让人放出来的,为的是引来梅伯伯。
季伯良问道:“和尚,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
游长鲸叹了一声:“唉,半年前因我的大意,害得薛少侠两位摔下悬崖,主人虽然不责骂我,但是我心中好愧疚,想来想去,实在是没脸活了。虽然这么说,我总归是贪生怕死,苟且了半年多,喝够了下半辈子的酒,才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最后去看了刘老太一眼,就自绝了断。”
季伯良惊道:“什么?那……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干什么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江海西听了,也是心中一惊。
游长鲸又继续说:“哪知封决那兔崽子控制了刘老太,以此要挟,将我抓了,关到这里来。我看他是为了对付主人,这小兔崽子,狼子野心!秀才,主人他没什么事吧?”
季伯良道:“主人他好得很哩。现在就宿在城中的冷香客栈中,明天一早你就能见到他啦!”
游长鲸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主人也来了?”
季伯良欢快道:“是啊!”
游长鲸登时气喘吁吁,哆嗦着身子:“你……秀才你……”
季伯良疑惑不解,问道:“你怎么了,瞧你,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游长鲸叹了口气:“你要气死我呀,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说!呆秀才,笨秀才,你说说,封决那兔崽子为什么要抓我?还不是为了将主人引过来!中计了!中了计!”
游长鲸一呆,愣愣道:“咱们主人武功高强,总是不怕他的。”
游长鲸哼了一声:“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封决那小子敢对主人动手,一定是藏了什么大杀招!秀才,你快回去,叫主人走远些!”
一个时辰前。
薛不霁出了冷香客栈的客房,正要飞身离去,却忽然看到院中站着一个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薛不霁悚然一惊,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院中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可怕!委实可怕!自从他在荒岛上淬体有成,内功大进,就再也没遇到能悄无声息靠近他的人了!
再定睛一看,这青年看起来二十七八,长身玉立,气质温柔脱俗,眉清目秀,清丽端庄,令人见之忘俗。
薛不霁一时间呆在当下,声音嘶哑,喉头哽咽道:“梅……”
这位正是北境主人,梅厌雪。
第60章 相认
梅厌雪走上一步,笑道:“这位小兄弟,原来你认识我。这就好办了,我方才听你说,要去找一个叫游长鲸的和尚,是不是?”
薛不霁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听清,只瞧着梅厌雪,看见他两鬓竟然添了几丝白发,登时愣了神,伸出手拂了上去。
梅厌雪见他如此失态,心中起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错身让开。薛不霁什么都忘了,追着梅厌雪,一只手眼看就要摸上去,梅厌雪抬手格挡,两人电光火石间已拆上了招。
薛不霁出手就是点苍碎雪指,这点苍碎雪指又经过他与江海西的改版,变成了点苍碎雪擒拿指,在环心岛捉鱼时可谓无往而不利。
梅厌雪拆了几招,脸露诧异之色,单手将薛不霁手腕抓了,问道:“小兄弟,你和太羽道尊风上青是什么人?”
薛不霁这时已醒过神来,见梅厌雪不用内力,但是拳脚功夫,竟然就已经如此精湛神妙,不禁起了好胜心,微微一笑:“梅……城主,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他手腕向前一送,点向梅厌雪肩头,使出的正是江海西在井下的那招,叫做鱼儿游。梅厌雪见他招式中虽然有风上青点苍碎雪指的影子,但是做了许多改变,而且他能察觉到薛不霁招式中并无杀意,看来这位也不是敌人,便生起了与薛不霁练练手的心思,食指中指并起,顺着薛不霁前送的趋势,在他手腕内侧一划。
这一划恰好划在薛不霁心包经上,薛不霁登时小臂一麻,那点出的一指也虚浮无力。若是梅厌雪指尖带了内劲,只怕他的小臂也要废了。
薛不霁赞了一声。他知道梅厌雪的武功出自梅花易数,方才那指法就叫做九瓣梅,便用上道家的九星步罡,与点苍碎雪擒拿指搭配,霎时只见到满地虚影,在月光下连成了一片朦胧的影子。
这九星步罡薛不霁并未作出改版,梅厌雪见了,更是十分奇怪,暗道难道二弟又收了个徒弟?可是看这年轻人的功力,没有一甲子的水磨工夫,绝对练不出来。
见到满地影子乱颤,梅厌雪却是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薛不霁出手极快,梅厌雪格挡却是慢悠悠的,但是薛不霁每一次出手,三招里只有一招是实招,梅厌雪出手极慢,却总能将他的实招接下,顺势化解,正是暗合了梅花易数中定数与变数之说。
梅厌雪虽然只守不攻,但他八风不动,气定神闲的姿态,已远胜薛不霁。再这样打下去,拆上一百招,一千招,薛不霁恐怕也是毫无胜算。他索性退开一步,拱手笑道:“梅城主,是我输了。”
梅厌雪微微一笑:“如此年少,就已淬体有成,又将功夫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实属难得。”
薛不霁在荒岛上,整日里除了吃喝,就是和师弟练功,拳脚功夫自然已练到了极致。
但是无论是两年前淬体有成也好,创出点苍碎雪擒拿指也好,都不像这一刻,听见梅伯父夸赞他一般喜悦。如果师父也在这里,能夸他一声:“霁儿练得不错,不愧是我风上青的徒弟。”那么他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梅厌雪又笑道:“小兄弟,我赢了,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薛不霁按捺心中激荡的情绪,轻轻地问:“梅大伯,你都见到了九星步罡,难道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梅厌雪浑身一震,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了。这天底下,叫他梅城主的有之,叫他北境主人的有之,但是叫他梅大伯的,也就只有一个,就只有阿青疼得心肝似的那个孩子。
他让风雪二使去天机门将人接来,万万料不到,途中居然会出意外,风雪二使回来复命时,梅厌雪都惊得呆住,心中悲痛,脸上还要强自镇定,又想到风上青听到这消息,只怕要肝肠寸断,更是愧疚不安,心中煎熬,痛催五内,以至于明明外表仍是二十□□的模样,却已经两鬓华发早生了。
薛不霁见梅厌雪只是站着不说话,以为他不相信,走上前两步:“梅大伯,你不相信吗?那天我和师弟摔下悬崖,意外流落到一个荒岛之中。我在那里待了足足有十一年,今天才回来……”
这天底下,能使出风上青所授的招数,也就只有他的徒弟了。梅厌雪双眼莹莹含泪,握住薛不霁的手。薛不霁这下明白了,伯父已经信了,也住了口,伸手一把抱住梅厌雪。两人胸膛贴着胸膛,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和自己跳得一样快,也能感觉到对方胸口激荡的情感,和自己的一样汹涌奔放,言语太单薄,表达不了这种情感,那就索性别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不霁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梅厌雪倒是坦荡得很,伸手替他擦了眼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我听你说,要去找游长鲸?”
薛不霁点了点头,拉着梅厌雪回到了客房内。刘老太见到薛不霁去了又回,笑眯眯地问:“咦,你把那个大和尚带来啦?”
她围着梅厌雪左看右看,嚷道:“不是不是!错了错了!”
她又咦了一声,拉着梅厌雪的袖子,左看右看,哎呀叫了一声:“是你!小兄弟,是你!”
梅厌雪有些疑惑,问她:“老妈妈,你认得我?”
刘老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对着虚空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又转身躲到梅厌雪身后,十分害怕,叫道:“别过来!”
她尖叫一声,喘不上气来,晕了过去。
薛不霁连忙将她扶住,放在床上,运功为她理气。刘老太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梅厌雪,眼中又滚出眼泪来。
薛不霁问道:“刘老太,你怎么了?”
刘老太喃喃呓语:“虎子,虎子……”
薛不霁安慰她:“我正要去找那个和尚,这就叫他把你的虎子还回来,好不好?”
刘老太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都已经死啦,回不来了。”
薛不霁吃了一惊,看这老太太的模样,竟似已经清醒了一般。
梅厌雪弯下腰,轻声细语地问道:“老妈妈,你和游长鲸有什么旧怨?我先替他赔个不是,好不好?”
刘老太看着梅厌雪,泪眼婆娑,叹息起来:“罢了罢了,你是他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