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西虽然话不多,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但已显露出成年人的沉着冷静,镇定自若。这是从他在暴风雨中一次又一次的洗礼,一次又一次的冲刷中历练出来的可贵品质。
江海西轻声开口,声音笃定:“我们明明在岛上居住了十一年,这里却才过去半年,我想是因为外面那个时间的时间流逝速度与这里不一样。”
薛不霁嗯了一声:“这话你小时候也说过。”
“是么?我不记得了。”
“我第一次带你从云外青渊的风眼离开时,你也说过类似的话。”薛不霁叹了一口气,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师父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虽然我与师父相处的时日只有半年多,但是他对我的恩德我不会忘记。”江海西于黑暗中伸出手,握住薛不霁的手,似乎是在给他某种情感上的保证。
他们在岛上待的日子太久,久到薛不霁开始担心师弟只练会了武功,却忘记了传承,江海西聪慧至极,洞悉到了薛不霁的这种担忧。他从小就早熟,害死他父母的血仇他不会忘记,风上青教诲之恩,他更不会忘记。
薛不霁放下心来,又说:“这里才过去半年多,对咱们是有利的。一来那幕后黑手定然想不到我们的遭遇,更猜不到咱们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模样。说不定他以为咱们早就死了。二来,师父一定已经知道了咱们丧命的讯息,说不定现在正在伤心悲痛,咱们将这里的事了解了,就赶紧找到梅伯父和师父他们,免得他们太过悲痛,三来还有玉渊先生之事,邱伯伯为我作保,以半年为期,唉,我也要尽快找到那杀人凶手。”
江海西嗯了一声:“游伯伯想必是因为没保护好我们,十分自责,以至于心存死意。我要去救他出来。”
“我去将那个刘老太救了。虽然这位老太不一定就是风使的娘,但是她必定是对游长鲸十分重要的人。”薛不霁轻言细语:“咱们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分头行动,然后在冷香城西门回合。”
纪老回到封决房内,封决正对着烛光,不断转动角度,欣赏那颗光彩夺目的黑珍珠,见纪老进来,问道:“他们两位睡了吗?”
“睡了。”
封决哦了一声,点点头,将黑珍珠放在桌上:“纪老,咱们有了这两人帮忙,要对付我师哥定然是十拿九稳,为何我看你脸上没什么喜悦之色?”
“这两人来历神秘,武艺高强,恐怕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咱们这个计划,可容不得变数。”
封决点点头:“咱们得想办法,笼络住他们。”
“若是笼络不了,那只能……”纪老眯起眼睛,心中已有打算。这两人横空杀出,若是没有二心,又受封决重用,那迟早要取代自己的地位,若他们原本就心怀叵测,那更是必须除掉!纪老左右盘桓,暗道还是让这两人与梅厌雪斗个两败俱伤,他正好可以收渔翁之利。
封决却是脑袋空空,没什么心眼和想法,犹豫道:“纪老,咱们的计划若能有他们帮助,那是十拿九稳,咱们能笼络就笼络,他们要什么,咱们都给了就是。”
纪老笑了:“少主,你担心什么,就算没有他们两人帮忙,咱们还有一副杀手锏!”
封决想起什么,放心地一笑:“甚好,甚好。”
一个时辰后,薛不霁与江海西醒过来,两人互相交代几句,告别离开。
这是十一年来头一次与师弟分开,薛不霁居然有些不习惯,当年那个总爱粘着他的白又软的小师弟,现在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薛不霁不禁有了一丝老父亲般的欣慰。
他出了客房,在房顶上掠身而过,仿佛黑夜中的一缕幽魂,一丝暗影。内功练到极致,便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的呼吸之声,薛不霁一连略过了几个院子,终于在后院一排柴房内,感觉到了一个微弱的气息。
然而,这个气息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呼吸声,虽然也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薛不霁还是十分小心谨慎。
他贴在房顶上,轻轻掀起瓦片,柴房中果然关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令有一个老仆,正端着水瓮喂给老妇。
作者有话要说:
雪不晴:总算有鞋子穿了
第58章 深夜
这老仆居然是那位替封决赶马车的年迈车夫。
喂了水,那老妇喃喃地叫:“虎子,虎子……”
老车夫叹了一口气,怜悯地看了一眼老妇,掀开柴房角落的柴堆,露出一个狗洞。老车夫将水瓮轻轻放到洞外,又小心缩起身体,从那洞钻了出去。
他移动时,脚尖踢到墙边一块青砖,这青砖一下子磕在那水瓮上,发出极细微的一声清响。门口守卫的侍卫低喝一声:“谁在那里!”
那老车夫登时慌了神,忙不迭地往院外跑。侍卫们听见脚步声,快步追来,薛不霁捏碎了一片黑瓦,将瓦砾掷出,一一打在侍卫们的穴道上。
薛不霁轻轻跃入柴房内,老妇人浑似无知无觉,只有嘴唇不停翕动,似是在念叨“虎子”两个字。薛不霁抓起那老妇人的手看了一眼,见她拇指食指之上,果然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想必是成天剥毛豆剥出来的。
薛不霁看一眼这老妇的神色,问道:“刘老太,你认得游长鲸么?他是个和尚,胖胖的,爱喝酒,他是不是你的虎子?”
老妇听见和尚两个字,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叫道:“和尚……和尚……和尚把我的虎子带走啦!”
薛不霁咦了一声,委实十分不解。他扶起这刘老太,只觉得手中之人轻极了,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刘老太,我先带你出去,再留在这里,那些人要杀你。”薛不霁抓着刘老太的手,想带她走,刘老太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赖在地上:“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虎子!等我儿子!”
薛不霁恐她声音要引来更多人,连忙哄道:“我带你去找你的虎子,好不好?”
那老妇人听到了这句话,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看着薛不霁,抓着他的手问:“你真的带我去找虎子?”
薛不霁嗯了一声:“咱们先从这里逃出去,才好去找你儿子。”
老妇人听了,便乖乖跟着他,口中喃喃道:“去找我的宝贝儿子。他被一个大和尚带走啦!带走啦!”
薛不霁带着夫人出了冷香别院,在冷香城中找了一家客栈,暂且将人安置下来。他有些担心师弟能否将游长鲸救出来,打算先去西城门看看,若是见不到师弟,就回冷香别院去找找。
那老妇人见他打算离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说了要带我来找虎子的!你不能走!”
薛不霁回过头,看着她说:“刘太太,我正是要去找你儿子。你不是说你儿子叫一个大和尚带走了吗?我去找那个和尚!”
刘老太半信半疑,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大和尚叫什么?”
这一问倒让薛不霁难住了。
刘老太叫道:“你骗人!你骗人!你连那个和尚叫束己都不知道,你怎么找他?”
薛不霁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大和尚法号束己,对不对?”
刘老太稀里糊涂的,连忙点头:“对!对!他法号束己,就是他,把虎子带走了,也是他,把虎子的尸身还了给我……”
薛不霁安抚她道:“那我这就去找那个束己和尚。”
刘老太闻言,又抓起他的手,哭道:“他现在不做和尚啦!还俗啦!你知不知道他的俗家姓名?”
刘老太哭哭叨叨的,薛不霁登时有些头大。
刘老太叫道:“好哇!你骗人!你骗人!你都不知道那个和尚的俗家姓名,要怎么找他!”
薛不霁犹豫问道:“那个和尚的俗家姓名,总不会是叫游长鲸吧?”
刘老太一拍大腿:“是!是!就是这个名!我老太婆做了鬼也不会忘!”
看来游长鲸不是这刘老太的儿子,两人之间还有些纠葛,想来是游长鲸愧对刘老太,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暗中看照她。
薛不霁不欲多管闲事,对刘老□□抚了一番,便转身离去。
江海西进了地窖,自那密道往水牢走去。他已察觉到这密道之中潜伏着一人,那人气息虽然收的极细,但还是都让他收入耳中。
这位不知是敌是友,会藏在这里,多半是来救游长鲸的。江海西放轻脚步,一步一步靠进,他放下脚尖,暗道一声:着!果然下一个瞬间,一道极轻的风声朝面门袭来,江海西早有准备,身子轻轻一弯,全凭腰力挺着,让过那袭来的一掌。
黑暗中,这掌风极轻,他却还听见另外一个声音,正喃喃念叨:“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吹落眼前花……”
江海西情不自禁地一笑,双手负在身后,脚步一错,使出九星步罡,连连避开对手一十八掌。
游长鲸被困在水牢里,听见这一十八掌连连拍空,不禁咋舌,叫道:“好硬的点子!秀才,你先走,别管我!”
江海西朗声道:“这位前辈,我让了你一十八掌,是不是该由我出手了?”
江海西一掌拍出,口中诵道:“君自故乡来……”
季伯良连忙避开这一掌,岂料这一掌半空中变为指法,角度刁钻,又听江海西口中诵道:“应知故乡事……”
季伯良避无可避,只得生受了这一指,他原本以为这一指下来,自己非得受伤不可,哪只这一指只在他身上一拂,半点内力也无,不禁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