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掌门笑道:“不必担心,你且随二使去便是。”
他说得这般爽快,薛不霁哪还有不应之礼,当即便谢过,收拾了行礼,带上师弟,与风雪二使一道离开天机门。
几人在走之前,还去了玉渊先生的墓前。那叫梅生的没能找到玉渊先生的尸骨,天机门只能建个衣冠冢。那胖和尚和玉渊先生是旧识,在玉渊先生墓前拜了几拜,唏嘘叹气道:“玉兄台,你这般高洁的人品,竟然落得个尸骨无存,当真是好人不长命。不过我想你的死与薛公子是无关的,他是我主人的子侄,我主人多么好的人,他的子侄一定也不是个恶人。”
薛不霁与江海西也在墓前进了香,想起玉渊先生往日的英姿风骨,都是心中悲伤。
几人的船只开锚,于岸边荡开,岸上青草碧树渐渐远了、小了,薛不霁见青山依旧,绿水不改,只是金瞳与玉渊先生已丧命九泉,不禁悲从心来。
就在这时,深处远远奔来一袭白衣,漫漫荡荡,到了岸边,薛不霁才看清那是潭鹤生。难道是潭鹤生不忿掌门将他放走,特来阻止?可是那日在天机峰顶时,潭鹤生还未他说过几句话来。
一个水边,一个船头,两人四目相对,都不说话。船远远地行开了,潭鹤生挺拔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身影落入清波碧水,仿佛是一只孤独的白鹤,于青山碧树间,卓然而立。
船行远了,视线内只剩下了一个白色小点。
一行人乘船溯江而上,这一日,东方拔白,江上仍是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前路。薛不霁自船舱内醒了过来,心中一动,感觉有事要发生,推醒了江海西。
江海西坐起来,小拳头揉了揉眼睛,不解地看向薛不霁。薛不霁将食指竖在他嘴唇前,示意他噤声,轻轻推开隔窗,望向外头。
胖和尚就坐在船头饮酒,瘦秀才站在船尾读诗。
船向前行了一点,已能透过江雾,隐约看见前方。薛不霁扫了一眼,已看清四周围着十七八条船,将他们围得铁桶一般,
水泄不通。
胖和尚喝完酒,将酒坛子朝前头一掷,打在前方拦路的一条船上,船身登时一震,胖和尚骂道:“哪来的狗,敢拦爷爷的路!报上名来,爷爷不斩无名之辈!”
那边船头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一身劲装,腰间配刀,靠的近了,薛不霁一打眼便看见他们船身上光明城的标记。
这中年男人眉目英挺,身姿矫健,一张方脸不怒自威,纵声道:“少啰嗦!将那姓薛的小子交出来!”
胖和尚哈哈大笑,对那瘦秀才说:“老弟,瞧见没,咱们十多年没在江湖上行走,这些晚辈后生已不知道咱们是谁了,居然敢来问老子要人!”
瘦秀才摇头晃脑地念诵:“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胖和尚笑骂:“什么狗屁君子!老子平生只服主人一个君子,其他都是些沽名钓誉装腔作势之徒!”
他转向光明城的中年统领,扬声道:“好!你要老子交人,先接下这一招试试!”
第37章 遇敌
他抓起腰间的酒葫芦,长饮一口,肚子涨得鼓鼓的。一干人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严阵以待,就见他忽然一口酒喷了出来,转了一圈,那酒呈扇形状喷洒而出,击在周围船身上,发出咚咚之声。
薛不霁正纳罕,这酒是液体,就算胖和尚内力惊人,一口酒吐出去,也不至于发出石头击船似的扑通声。他凝目细看,这才发现胖和尚口中吐出的并非水柱,而是冰凌!
船身被打出一个个小孔,接着这孔洞竟然开始龟裂,裂缝如同蛛网般逐渐扩散开来,看来要不了多久船内就要进水。
一艘船上有个人叫道:“大肚千钟游长鲸!”
胖和尚嘿然笑道:“你倒有几分见识!”
就在这时,瘦秀才长吟一声:“兰溪三月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他伸脚一跺,薛不霁只觉得整个人都浑身一震,半边身子都酥麻了,江海西更是倒在他怀里。
半晌,江里翻上一个人来,手脚不太协调,扑腾着掀起好大水花。薛不霁看一眼,就猜到这人想必是躲在船底准备凿船的。
对面船上的人又呼道:“满腹诗文季伯良!”
瘦秀才哈哈一笑。
这一番交手,船也裂了,人也给打回来了,那光明城的统领不再恋战,打了个手势,十八条船整齐划一,向岸边驶去。
船又行了一日,风雪二使命艄公靠岸,付了船资,打发他去了,带着师兄弟二人进了江边城镇,买了衣物让他们换上。
薛不霁疑惑询问,胖和尚只说,他们风雪二使水性都不佳,遇上敌兵施展不开,他们两人尚可应对,但是带上薛不霁师兄弟两人,行事不免缩手缩脚,有所顾忌。
薛不霁又问道:“你们要带我们去哪儿?”
胖和尚道:“当然是去风雪城,主人可想你得紧。怎么?你不想去?!”
薛不霁轻叹一声,解释道:“非也,我是怕给大伯父惹来麻烦。”
不过他眼下也没别的去处,此时已到四月下旬,云外青渊是进不去了,边五叔留在三焦村治伤,他若是带师弟去了,怕是要给三焦村惹来祸事。算来算去,竟是只有北上一条路走。
胖和尚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头:“你这两天愁眉苦脸,原来是担心这个。放心吧,主人他神功盖世,天下第一,有什么好担心。再说,这区区几个虫豕杂碎,由我和秀才便能打发。”
薛不霁看他一眼,不知是该说他乐观还是托大。
四人虽然已经乔装改扮,但是一个胖和尚,一个老秀才,再带着一个小娃娃,这目标委实明显。游长鲸找了个草帽罩在头顶,背着背篓,酒葫芦放背篓里。他想叫季伯良也改了这幅秀才儒生打扮,季伯良却死活不同意,连声高呼:“子曰……礼不可废……”
游长鲸连骂了他两句酸腐秀才,只能作罢。
出了城镇,四人一路纵马疾驰,到了天黑,四人在山林间生了火,游长鲸打了只野鸡烤炙,将鸡翅膀鸡腿让给薛不霁师兄弟二人,自己吃了鸡胸脯,将一个鸡脖子鸡屁股丢给季伯良。
季伯良知道他是怪自己不肯乔装,也不生他气,左手抓着鸡脖子,右手抓着鸡屁股,吃得嘴上油光光的。他吃得兴起,吟诵起诗词来:“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吟诗他还觉得不尽兴,便以左手的鸡脖子为剑,右手鸡屁股为刀,边念诗边打起一套功夫来。顿时只见掌风飞舞,影随人动,平地风起,落叶翩跹,人影越舞越急,树影越抖越颤,一套功夫打到兴处,落叶缠绕着季伯良周身,飞舞旋转。
游长鲸见他打得兴起,有意捉弄他,便大叫道:“好!好!秀才,你练你的功夫,我来替你念诗!”
见季伯良果真不再吟诗,游长鲸便高声道:“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家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
季伯良打了两招,已听清他念的是什么,不由得老脸一红,唾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薛不霁亦是脸红起来,用手捂着师弟的耳朵,小声道:“不许听。”
游长鲸哈哈大笑,继续高声道:“秀才,继续来!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季伯良叫他气得胡子乱抖,呼道:“悲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酒色财气章台路,笙歌犬马销金窟……”
他忽然收了声,游长鲸也是眼神一变,掷出手中的鸡骨头,只听得哎哟一声,似乎在十米开外。游长鲸喝道:“哪来的鼠辈藏头露尾,滚出来!”
薛不霁亦是心中一凛,将师弟抱起来,抽出长剑。
就见林外两队人马缓缓逼近,一队统一穿着紫红衫,衫上绣着紫薇花,另一队穿着滚边白绸衫,衫子上印着暗纹。
其中一名紫红衫人捂着手,血滴滴答答从指缝间落下。看来这就是那个被鸡骨头射中的倒霉鬼。
那紫红衫人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五短身材,面蓄短髭,精光内敛。
被鸡骨头射中的却是个颇为年轻的瘦高男子,他受了伤,满面晦气,见了薛不霁师兄弟两人,便嚷嚷道:“你就是薛小兄弟!跟咱们走吧!”
领头的短髭男子还未说话,那边身着白绸衫的领队人便高声道:“凭什么叫他们跟你走?好大的脸来!”
这领队人声音娇俏,是个女子。
薛不霁惊疑不定,原来这两队人不是一伙的。他们衣服上也没有光明城的标志,看来不是光明城的人。可是这两队人马看着也不像天机门,而且是游掌门放他们走的,没道理又派人来追他们。
薛不霁心中一凛,忽然想起那幕后之人。那人能请动乌衣流袁掌门出手杀害江氏夫妇,后来又请出十几名绝顶高手围杀师父,那么派出这两队人马来追杀他们,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越想便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将师弟抱得更紧,神色肃然。
薛不霁尚未开口,游长鲸就先嘿嘿一笑:“哪里来的两个小娃娃,你们要请人,怎么不先问问老子!”
他说罢,将手中一把鸡骨头一甩,众人大惊,连连后退,登时场面一片混乱,哎哟痛叫之声不绝于耳。季伯良亦抓着鸡脖子和鸡屁股冲将出来,兴奋道:“好好好!来得正好!让老夫试试新创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