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若有所思,筑子遥这想法不为一个好计策,可此事牵涉甚广,途中倘若出现任何差错,非但幻境中的人可能尸骨无存,就连布阵之人也多半元气大伤。
“时至今日,已经容不得我等再拖下去,成美,你为我把风,布阵。”此番,司命不仅堵上了自己的性命,更是扯上了这整个姑苏城的数万百姓。
筑子遥不过随口一问,可孰知司命当真要动手,不由后怕,他道:“此番可非儿戏。”
“以唐雯的身子要如何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蛊毒,她死,缘灭,天帝必将大怒,若凡间再出什么差错,我等也难逃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司命甚是深沉,道出了筑子遥从来不曾想到的绝对下场。
“当真这般严重?”
“嗯。”
可一旦布阵失败,数万百姓命丧黄泉,那时后果便全由他一人承担,筑子遥岂会不知司命良苦用心。
反观司命,明眸微动,似如释然,“纵使牵连无数无辜之人,可成美莫要忘了我是谁,他们若死,冥界定不敢收,大不了就是……一人死换得万人生,司命也当死而无憾。”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本君定当一只蝼蚁都不放会进来。”
司命只淡淡一笑,这次下凡,他晓得了太多事情,却令之思绪更加紊乱,孰是孰非,皆当一场闹剧罢了。
司命起手一道紫光将整个姑苏城包绕其中,与外世隔绝。
天色昏沉,仿佛深夜般黑暗,整个将军府被白绫、白灯笼缠绕,唐雯身披麻衣跪在老将军棺前,哭红了双眸,周遭无人,死寂斑斑。
倏尔,她情蛊发作,心口抽痛,如万虫啃噬。
而此刻江余正在姑苏境内的林子里调集军队,准备几日后的谋反。
天雷自上而降,一场大雨蓬勃,唐雯不见江余,唇色愈发黑紫,纤弱的身影在地面上痛苦滚动,直叫人怜惜。
届时老管家从门后缓缓走向她,不带丝毫表情,唐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亲切道:“吴叔,你还没走呢?府里的人该散的都已经散了,我知道吴叔自幼便来了府里,更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是舍不得父亲罢,咳咳咳……我房中还有些银两,想必日后也用不到了,吴叔就拿去,咳咳咳……拿去罢……”
“小姐,吴某身份卑贱,却也并非贪图钱财之人,吴某能有今时今日,当真该拜小姐一家所赐。”老管家狰狞的面目仿佛可以将人吞噬,与往日唐雯记忆中的和蔼截然不同,不由得愣怔。
“唐雯三代皆为将军,那可多亏了你爹当年投靠卓狗,逼得我等沦为亡国奴!”
“吴叔,你在说什么……咳咳咳……”
“小姐,你生性善良,也是个好姑娘,可惜生错了家族,我吴某绝不能让皇子因为区区一个你毁了我西晋后人这二十年大计!”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步伐沉重地走向那毫无还手之力的柔弱女子。
唐雯明白自己大限已至,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她这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只是,到死都未能听到他的一句赤心之言,当真不甘啊。
手起刀落,那一日血洒将军府,她的视线早已模糊,只见一把剑刺穿了老管家的胸膛,那人大步朝她走来,她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珠。
够了,这就够了。
唐雯艰难扯出一个纯净的笑容,柔声道:“相公,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馆。”江余放下手中的剑,紧紧抱着她,只怕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她了。
“没用的,情毒入骨,我早已无药可医,哪怕此番侥幸活了下来,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相公,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我……咳咳咳……”
“你……”
唐雯微微抬手扯住江余的衣袖,她道:“相公,即便没有那一蛊,我也……”爱你啊……她却已无力说完最后三字。
她知道,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怀中娇弱的美人安静得仿佛再也不会醒来,江余喉头如刀绞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番动手你可有十分把握能够成功?”画中人儿如谪仙降临,江余一时痴呆。
“神、神女……”
司命窘迫轻咳一声,肃了肃面容,道:“江余,回答我的问题,你有几分把握可以从卓云手中夺走这江山?”
“我西晋为复兴策划了整整二十年,凝聚了无数人的血与泪,万事俱备,至少也有八分把握。”江余甚是断定,殊不知他为这虚无缥缈的八成把握赌上了自己一生。
“八分……可还有两分失败不是?”司命冷冽一笑,不知究竟是讽刺还是自嘲,“若终将还是一无所有,你可愿就此放下那份执念?若唐雯能够起死回生,你可愿与她平淡了却余生?”
“终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江余微微一笑,抱起唐雯的遗体,觉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看着司命说道:“这是当年始祖帝为你提笔写下的思念,二者之间他选择了江山,却又在失去之后四处追寻你的踪迹,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到头来,江山、美人,都从未能得到。我不想重蹈覆辙,上半辈子已为这所谓的‘江山’付出太多,余生……只想做个普通人。”
江余终究回心转意,司命本应欣喜,却止不住心头苦涩蔓延。
“你若应允我,此生不负于她,我便能救她,否则不然,活着也是种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
“不要……”江余视线愈发混沌,缓缓道出一声:“救她……”转而晕厥了过去。
反观兰陵城外,筑子遥守着阵眼,但看不到里边发生的事情,甚是揪心。
江余望着床榻上正熟睡的病美人,司命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萦绕,所谓江山,夺回又能如何?
失去的早已不会再回来,重新建立的又岂是昔年老人口中的西晋?
老管家道:“皇子,莫要糊涂啊!”
“皇叔,计划有变。”江余视线不曾从唐雯身上移开丝毫,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也不知老管家此刻震惊的神态,以及对唐雯的幽恨埋怨。
但江余心头已打定主意,此番愣是何人也无可更改。
老管家低着头离开,深思良久,心想眼下若是再任由江余被那唐雯勾魂摄魄,只怕终有一日会坏了大事。
殊不知那一日会发生在眼前,唐雯幽幽转醒,江余趁着此刻府中人少,带之走后门,唐雯不解:“相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听闻东吴那儿的桃园又盛开了,娘子还记得前些年头我们一道去吗?”江余努力安抚,想要将自己最温柔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但唐雯是何等心细之人,纵然心知肚明,却也总顺着他。
江余将司命布下的阵当作一场梦,梦醒才知什么都未曾发生,可梦中发生的事又何辨是非?
譬如唐雯其实早知他对她下的情蛊,却甘愿一次次忍受病痛折磨,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又要叫他情何以堪。
☆、流年若更迭
“娘子,倘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并非是我,你会如何?”
唐雯轻笑一下,并未回答,她柔声道:“相公,我想看桃花。”
江余微微愣怔,点头答应:“好。”
“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罢。”房梁之上,筑子遥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司命倒是并不这么觉得,眉间微蹙,他道:“江余这转变得太快,我总觉哪儿不太对劲。”
筑子遥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后事如何,只看他二人的造化了,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之后……含湘那边该怎么?”
司命亦不知,随后二人跟着江余、唐雯来到东吴,才知原来这里住着的都是当年西晋残余。
他们不似老管家那般重视家国大业,只想安居了却此生,就这么平平淡淡,也挺好。
“吴褚知道这个地方吗?”筑子遥询问,像他这么极端的人怕是根本容忍不了自己的族人这么“狼狈”,这么“苟延残喘”罢。
司命摇头,意为不知,“江余自幼便反感战争,这里曾是他年少时无意间发现的,他不认得他们,却有人认得他这西晋最后一位皇子。是以记下了此处,但从来不曾向他人提及,加之东吴地势险要,连年灾害重重,嫌少有人会来,便更为之隐蔽。”
但这儿的桃花甚是美妙,携挚爱之人于此,又岂不为一桩美事。
“可即便如此,凭借着吴褚的本事,不用多时便会发现此地,唯恐到时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司命低眉感喟。
筑子遥沉默。
“接下来的恶人就让我去做罢。”司命轻轻一笑掩饰着心下苦楚,筑子遥不是不知,但他无可奈何,黯然拿出那颗销魂散,交由司命,“是时走了。”
天庭他也不想再回了,筑子遥便就此告别司命,直接向着南海而去。
途经多处,不予留恋,远望见远方一座孤岛,想是快到了。
突然,身下海水翻涌,波浪朝之席卷而来,筑子遥下意识躲开,可四下为水,他能去哪儿?
而此刻,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挡在了眼前,筑子遥眯起眼睛看去,发现蛇身盘旋,一只长有几个脑袋的怪物映入眼帘,不觉身体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