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他上台的同时,另一头,一开始去门前迎叶长生的那个女人也捧着一个蒙着红盖头的相框走到了台上并将那相框摆到了中央的柜子上。
司仪将一个中间系了一个花球的绸缎一端连着那个相框,又将另一端塞进张思远手里,随即便高声吆喝道:“现在新郎新娘都已经到场,请新人在到场宾客的见证下完成拜堂仪式!”
张思远听着这话,下意识便想要逃。他仓皇的视线无助地划过在场所有来宾的脸,而后面色灰败地垂下头,暗暗地握紧了攥着那艳红色绸缎的手,咬着牙走到那盖着盖头的相框对面,离了大约半米宽停住了,随后就听到那司仪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像是认命了似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极缓地屈下膝盖向下矮了身去。左腿缓缓跪倒地面右腿再挨了上来,整个身子匍匐下来,额头深深地贴到了地面,遮掩住了他脸上痛苦的神情。
“二拜高堂亲朋!”
他顺着口令站起来又转过身,面色麻木了一些,也并不抬眼,直接面对着屋子里的所有人跪下去,又深深磕了一个头。
“夫妻对拜!”
张思远半转过身,看着即将要和自己拜完天地的那个相框,眼底闪过些晦涩的暗光,但是没犹豫多久,还是屈膝跪下去安安分分地完成了仪式。
“礼成,恭喜新郎新娘从现在起正式成为夫妇,从此不求生同衾,但求死同穴,一生相爱百年好合!”
这祝福的话平常听着可能觉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在眼下这样的场景里显得就有些诡异了,但底下的人听着却好像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不但不去挑错儿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叫好了。
张思远听着那句“死同穴”,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捏紧了拳头却到底没多说什么。
掌声雷动间,又有个年纪轻些的姑娘端着个托盘走到了他身边,司仪见状马上道:“新郎可以掀开新娘的盖头了。”
张思远低头看着那个托盘上的喜秤,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大概是先前已经拜了天地,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这时候也再顾不上忌讳其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将它拿了起来,然后上前几步用称将那块盖着相框的盖头掀了开来。
鲜艳的红盖头下面是一张女孩的黑白照。
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俏皮的短发,鼻梁上带着秀气的半包边眼镜,看起来有一种青春而又知性的美。
——只不过无论照片上的女孩长得有多好看,张思远也实在无法再去欣赏。
强烈的荒唐感和恐惧一直死死地压在他,让他整个人都一直都处于在崩溃的边缘。他在司仪的示意下双手将刘倩的遗照抱在胸前,然后下了台一一给刘倩的父母敬了茶,随即又抱着照片落了座,随着外头一阵鞭炮炸响,这婚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像是在一瞬间被按动了什么按钮似的,刚才还死寂的屋子里气氛突然就活跃了起来,所有人都笑笑闹闹地吃着菜,乍眼看过去还真像是真正的婚宴了。
早就饿了的叶长生自然是不会客气的,对着桌上的菜一顿胡吃海塞,顺便暗自里盘算一下哪几个菜做的大概是符合贺九重的口味的,之后可以再单点几个给他回去尝尝。
一顿饭吃到将近一点半,看着周围的宾客也渐渐散了,叶长生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跟着张思远一起回昨天他们去的那个四合院,还没等他思考完怎么开口,就见一道巨大的影子覆过来,一抬头正对上之前那个堵门的壮汉略有几分怜悯的眼神:“你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走。”
叶长生眨了下眼,觉得自己不能把内心的喜悦过分地流露在自己的脸上,双手拉扯住背包垂下来的带子,努力地板着脸憋住笑去表演出一点惊慌与困惑的表情。
壮汉看着那个似乎已经被状况外的婚宴吓到脸色发白、全身颤抖的少年,眼底的怜悯更深了一分,只不过为了防止任何意外破坏这场婚礼,他们只能尽力将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在今天结束前都控制起来。
“一起走是指……”叶长生慢吞吞地试图谈判,“我可能没什么时间,已经一点半了,我还要赶下午回X市的大巴。”
刘倩的妈妈带着张思远走过来,微微笑着:“急着走干什么,晚上家里那边还有家宴要办的。既然大老远地来都来了,就留在我家住一晚吧,褥子被子都是现有的。”
语气虽然温温和和的,但是随着她说话的工夫,周围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们都渐渐走了过来,被困在中间显得更加纤瘦的叶长生面色有些愁苦,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点头:“婚宴嘛,沾沾喜气、沾沾喜气。”
看着叶长生似乎妥协了的样子,周围的人似乎神色间的戒备也稍稍放下了一点。一群人带着张思远和叶长生出了酒店又分别叫了车,几乎不给叶长生再反应的时间,转眼间便将他带上了回刘倩家的路。
去的自然就是那个四合院,但是奇怪的是早一步他们先走的张思远和刘倩的父母却不见人影。
他四处看了看,跟他一起坐车的那个壮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道:“别找了,舅舅他们带着你朋友去给祖先上坟祭祀去了。”
叶长生眼睛动了动,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大概是他这么个纯良乖巧的样子让人看着也说不出什么重话,那壮汉将他带到客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是冥婚,这也是我们家跟姓张那小子的事,他是朋友就不该把你拖下水,这事他做得忒不地道!”
又道:“我们家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就是怕你出去捣乱坏了亲事。你在这里住一晚上,等到明天白天,我们亲自送你去车站坐车。”
叶长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并不出声反驳什么。直到目送着那头出了屋子,微微眯了眯眼,随即才走到床边,把背上背着的包放到一旁柜子上,然后仰面在床上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冷的气息在屋子里缓缓流动起来,叶长生眼皮动都没动,只是抬着手微微遮住透过窗户而照进来的光线,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我说昨天在外面怎么没能感应到你的气息呢,原来是用锁魂阵把鬼气全锁在屋子里头了。”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的动静,但先前只是缓缓流动的阴寒之气却倏然变的狂乱起来,本就温度不很高的室内这会儿更是阴风刺骨。
叶长生却像是对这样异常的阴冷一无所觉似的,他全身舒展地躺在床上,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惬意:“今儿个红喜白丧难得都让你一个占了齐乎,你瞧着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跟再跟你说句新婚快乐?”
刚才还狂乱的阴气倏然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屋子里的寒意流动又迅速地平缓下来,渐渐的,只留下了淡淡的一缕。
那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女鬼始终没有开口,清丽的脸上带着一点浅浅的哀愁。她背对着叶长生看着屋子外面某个不知名地方,许久,又一声不发地从屋子里消失了。
在她消失的一瞬间叶长生稍稍抬头朝着门口望了一眼,见那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了,啧了一声,眸底闪过一丝冷色,好半晌摇摇头又躺下去,再随即捞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又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睡得舒服惬意,另一头被留在酒店的贺九重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将魔气自丹田引向周身,自体内走完了完整的两个循环,等收了式再睁眼,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他下床走到窗户旁,推开玻璃窗往外看了看。
雾气还是未散,被傍晚的暗色携裹着,越发叫人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
叶长生还没有回来。
他这么想着,微微垂下眸看着正在弥漫着浓雾的街道上不停闪烁着灯光和喇叭的汽车,脸上的表情冷淡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
那头出去那么久,想必除了参加喜宴,依照他的脾气大概还会想办法混进他们那群人之中,甚至跟着再回一趟刘倩的家好一探究竟。
而很显然,虽然叶长生可能因为一些小小的麻烦没办法过来通知他自己的去向,但是既然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选择召唤他就代表他的人生安全是有保障的。
他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这种奇异的焦灼感又是什么呢?
贺九重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垂下的眸子看着某个方向好一会儿,转过身出了房门。
叶长生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了暮色四合,外头尖锐的唢呐声吹吹打打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进他的耳朵时,他整个人才猛地被惊醒了过来。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用手握成拳头砸了砸自己睡的有些昏沉的脑袋,随即穿了鞋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下。
院子里并没有瞧见什么人,但是大堂那边的灯倒是亮着,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有人正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往他这边走,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紧着着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走进来望着这头脆生生地开口道:“宴席开始了,姑妈让我叫你过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