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生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却是点点头,跟着那男孩身后去了大堂。
大堂里到处都贴着红艳艳的“囍”字,鲜红的绸带装饰挂在天花板上,被灯光一照,整个屋子都被映照出了一点淡淡的红色。
堂内只摆了一个大的圆桌,上面坐着的人还是大半还是中午那一拨人,只是这会儿气氛却不如先前那么严肃,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竟然和乐融融。
——如果没有看见大堂正中的墙壁上那大大的“奠”字的话,大约真的会有人相信这是一场普通的婚宴。
“坐吧。”
男孩将叶长生带到位置上,然后转身又小跑着出了大堂。
他顺从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双乌黑的眸子在看明白了堂内的模样后却划过一点暗沉。
周围的人看见他坐了进了,纷纷带着些许好奇将他打量了一遍,但是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人同他搭话,仍由那头一人冷清。
叶长生自然是不在意这种刻意的排斥的,他又掀了眼皮在大堂里找了一圈,刘倩的父母大概在厨房里帮忙,而吹唢呐的丧葬队则在外面另摆了个桌子,并不进屋与他们坐在一起。
张思远依旧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被刘家人关到哪个屋子里去了。
他又把视线挪到了那个白底黑字、巨大无比的“奠”字上。
红白冲撞会形成“煞”,本来若是只是冥婚,红白二事情集于刘倩一人身上,形成的“煞”最多不过让人意识消沉、食不知味,浑噩数日后自己多晒晒太阳,补足了阳火,自己便能好的。
但是坏就坏在这屋子里藏着的“锁魂阵”。
他回忆着院子里那些花草盆栽摆放的位置,再结合整个四合院的走向布置,心底像是有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了上去。
刘倩不是厉鬼,身上的怨气并不足以让她强留在人世,但是现在却偏偏有人强行将她留了下来。
既然要让她化形,就必定要巩固甚至强行增添她自身的怨气。
“锁魂阵”原先只是为了将厉鬼束缚在某个固定场所的小阵法,但是这里的这个却有细微的不同。它不但将几乎没有怨气的刘倩留下来了,甚至能吸取来自周围死灵残余的怨气强行移花接木嫁接到了她的身上。
叶长生低垂下眼皮,手指轻轻握了握:难怪他说昨天来探路的时候,怎么觉得这条胡同干净的有些过分了。
而现在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无论刘倩本身想法如何,但实际上她已经成为了怨气浓到足以形成“极煞”的恶灵。与这样的恶灵结成冥亲,张思远必然会成为“极煞”最直接的承受人。
叶长生抬头看看屋子里一群觥筹交错的宾客,再看看充斥着整个屋子的一层淡淡的黑雾,顿时觉得从刚才睡醒开始就一直隐隐作痛的脑袋现在变得更疼了——怨气都已经凝结成实体了,现在别说张思远,就这一屋子不相干的人要想保住只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凡有几个寿数本就所剩不多的,只怕他想要弄个法子给他们续上阳火都不能够。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觉得几分哀怨:好好的在X市呆着,赚赚双旦前过来问姻缘的小情侣们的算卦费不好吗?他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地来Z市上赶着趟这次的浑水?
什么?朋友?朋友是什么,值钱吗,能吃吗?
他深深地叹着气,悄悄地将藏在袖口装着朱砂的盒子打开,用指尖迅速沾了一点,然后涂抹在桌子底部,他低垂着眼嘴巴轻微地动了动,像是默念了一句什么,与此同时手上迅速比了一个略有些奇异的手势来。
一层看不见的红光闪过,而后那一直在屋子里聚拢黑雾微散开了一点。但是尽管如此,不过片刻,那些黑雾却也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又重聚了回来。
依照这样的架势,想要突破那层简单的防护罩大概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叶长生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满桌子还算的上色香双全的饭菜竟然也突然觉得有些没了胃口。
虽然因为陆呈——他那短命的师父死的早,他其实已经不是很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但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厉害到让人甚至奉为神灵的一个大天师。
或许他应该再回去仔细找找,看看他的好师父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秘籍——哪怕让他再多学个一招半式、阵法咒术的,也总比现在眼睁睁地发现自己的弱小无力要好吧。
嗯……虽然现在他是有贺九重在身边了,但是万一,万分之一那头不高兴了,撂担子不干了,他岂不是很危险么。
叶长生越想越忧愁,他再一次叹了一口气,凄凄惨惨戚戚地拿起筷子,望着一桌子菜怔怔三秒,然后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地开始了扫荡。
直到宴席结束,所有的宾客都散去了,张思远还是没有露面。
起身离席的时候,叶长生手上抹一把掺了朱砂的符纸灰烬,尽可能动作隐蔽地分别抹在了其他人的身上,随即才又一言不发地被人送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屋子里。
回到屋子,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微微皱着眉一回头,视线正对上了一双隐约夹带了些冷意的猩红色眼瞳,一时间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我正准备去叫你,你倒是自己过来了。”
贺九重眉头动了动,他走过来,伸手在叶长生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一缕一直萦绕在他身旁的黑气立刻消散了开去。
眼皮微微向下压着望着他,声音似乎漫不经心的:“宴席吃的还开心么?”
叶长生回味了一下,然后异常诚恳地点头道:“味道不错,虽然周围的气氛古怪了点,但是吃的还是开心的。”
贺九重眯着眼睛,声音有点儿凉:“看出来了。”
叶长生倏然就笑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歪着头自下往上仰着头望他,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调笑:“怎么,我不在身边,你感觉寂寞了?”
那头没反驳,这是拧着眉心望他。
“好了好了,玩笑就开到这,现在情况已经不大好了,我们先把正事做了再回去甜甜蜜蜜吧。”叶长生把放在床上的背包捞起来背在的肩上,看着贺九重比了比窗外,“外面那些煞气你瞧见了吗?”
贺九重视线也顺着他示意从方向看过去,原先只是极淡的黑雾与周围的浓雾交缠在一起隐藏于夜色中,它凝聚的速度快得甚至让人有些惊骇了,加上宴席的时间几乎只是前后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已经形成了浓稠得仿佛能将人溺毙的半固体胶状物。
“红白极煞?”
叶长生点点头:“你的结界最多能扩展多大?”
贺九重思索了一会儿道:“只能勉强遮住这一条胡同。”
“够了够了!只要能把这个屋子罩起来就够了!”他应了一声,对着他道,“你先在这里划一道结界替我撑一会儿,我去看看院子里的那个锁魂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着,刚准备抬步走人,但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飕飕的冷意。
叶长生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无奈的表情,随即一回头,讨好地笑笑又凑了过去:“还是说你要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贺九重瞥一眼他,几步走上前,手指在门上虚划了一道,只听“咔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他偏头用眼尾扫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人,声音淡淡的:“走吧。”
叶长生颇为赞赏地感叹了一下来自魔尊简洁高效的□□法,随后顺手掩了门跟在他身后溜溜达达地走进了院子里。
第41章 冥婚(五)
院子里静悄悄的,安静得似乎有些古怪了。屋子周围的灯都还亮着, 却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踪迹。
黑雾还在进一步的凝固着, 它像是某种腐蚀性物品一样, 能够透过人的皮肤一点点地渗透到里面的血液中,然后一点点地腐蚀掉所有的一切。
叶长生给了贺九重一个眼神,那边便掐了一个指诀, 随即倏然凌空一划, 一道无色的薄膜便自二人为中心迅速地四处扩散了开来。
结界虽然看起来很薄, 但是却成功地将那层黑雾分离了出来。
叶长生看看贺九重, 再想想早些时候自己拼了老命做的那一层有跟没有差别不大的隔膜,摇摇头叹一口气终于承认同人不同命, 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为了打击别人生而为人的自信心的。
在好不容易洁净了的空间里深深做了一个呼吸,然后他细细地环视周围一整圈, 开始从种了腊梅树的一个角落开始,一点一点地盘查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 在四合院的另一个房间里, 笼罩着整个屋子的暖黄色的灯光却没办法给张思远心里带来一丝半点的温暖。
他穿着滑稽古怪的暗红色新郎长褂, 但是那薄薄的布料并不能抵御十二月底的严寒,长时间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呆着, 让他整个人现在都处于了一种半僵硬的状态。
天色暗得有些不正常, 明明早先能看着点月色,这会儿却是半点都瞧不见了。
淡淡的腐尸味道一直在狭小的房间里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