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重并不望天,一双眼的视线只淡淡地落在井里的那轮满月上,闪电与满月相互映衬着,突然,只见水面微微起了一点波澜,周围本来已经趋于安静的黑雾蓦然活跃了起来。
他眼底闪烁过一抹红光,紧接着抬起的手倏然攥紧往下一落,那天上盘旋着的闪电像是感受到他的召唤一般,紧随着他的动作以破竹之势透过双层结界猛地坠入那口井里,而后大约延缓了几秒钟的时间,只听一阵闷响伴随着脚下恍若地震似的巨大震动,整个石头砌成的井壁全部碎裂了开来,里头的井水向外喷出了数米的高度!
贺九重微微掀了掀眼皮,二人的面前立即凝结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壁垒,壁垒结结实实地将所有迸溅出来的碎石和井水都遮挡了下来,没让那头受到一星半点影响。
来自地底的剧烈震动让叶长生有些站不住地赶紧拉住身旁人的胳膊定了定身形,好不容易待最猛烈的那股震动过去了,赶紧咬破了指尖将血挤到符纸上,一扬手,那符纸飘飘悠悠自己便落到了井里去了。
见着身边人略带了点疑问的眼神睇了过来,叶长生便解释了一句道:“井是炸了,只怕水流的不干净,拿个符纸压一压,也免得从地底流出去再酿成什么别的祸端。”
拉着贺九重便向往张思远的屋子里走:“这井水一时半会还没法子全散完,先过去看看吧,再耽误下去我怕我们两个今晚就该给他收尸了!”
明明处在结界中,但是西边的屋子里却还是一直从屋内往外不停渗透着黑色的雾气。
门是锁着的,两人也没想着拿钥匙,直接一掌就将门拦腰劈成了两节。
叶长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大约只有半个拳头大的小香炉,用打火机燃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香丢进香炉里盖住了,回头交代贺九重在门外先守着,然后捧着香炉走进了屋子。
从香炉里散出的幽幽青烟融进那层黑雾,黑雾像是立刻就被青烟给溶解了一般变成了淡白色的普通雾气,在房间里盘旋了一会儿,随即便彻底消散了。
他将那个香炉搁在了地上的棺材盖上,又佯装才看到屋里的两人似的,眨眨眼,异常做作地笑着摸了摸鼻尖道:“哟,好巧,我们这是正赶上闹洞房?”
屋子的另一头,张思远正坐在地上仰着头,拼命地抵抗着刘倩拿着酒杯想要将杯子里的莫名液体往他嘴里灌的动作,这会儿余光看见叶长生,他的原本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他突然一把推开了半弯着腰死死地卡着他下巴的刘倩,拖着自己剧痛无比的左腿一瘸一拐地朝着叶长生挪了过来。
“救我……救救我!”
叶长生没有看他,一双眼只牢牢地盯着那个摇摇晃晃地用怪异无比的姿势从地上又爬起来的刘倩,声音明明算得上轻快但是却夹杂了某一种说不出的冷锐:“刘倩,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让张思远陪你死吗?”
刘倩的身体像是被一根巨型的支架强行撑起来似的,除了僵直的背脊外,其他的肩膀、手臂甚至于脖颈都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耷拉着。
她的身体被黑雾包围着,加上她低垂着的脑袋,让叶长生从自己的角度并不能看清那头的表情。
“死的应该是他……为什么……前辈他还活着?我要他下来陪我……”
粗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毒,黑雾自她的心脏的位置大量往外翻涌,原先被香炉里奇怪的青烟驱散了的黑雾又再次聚集了起来。她开口,声音嘶哑却尖锐:“他要下来陪我——他应该下来陪我!他应该下来陪我!”
叶长生看着刘倩的状态,心理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拽着张思远的衣领将人猛地往后拖了拖,另一只手迅速拍了一张符贴在香炉上,又掐了一个指诀,嘴里快速地低喃了些什么,随即大呵一声“起!”只见香炉里本来只是丝丝缕缕的青烟突然喷涌而出,屋子里顿时被一种奇异的草木香溢满。
原本一直感觉自己身体疲乏得厉害的张思远嗅着这股香气,突然间就觉得灵台清明了不少。
那头的刘倩周身黑雾被青烟强行溶解,她尖啸一声,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影子从她的身子里被弹了出来,而那具早就破败不堪的肉体随即也就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力而僵直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
脱离了肉身只剩下魂体的刘倩看起来越发阴冷而刻毒,她的眼睛在黑雾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视线牢牢地盯着叶长生,嘴巴一张一合间声音喑哑得有些刺耳:“天人不管俗世情。这是我和我丈夫之间的恩怨,天师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叶长生手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几张白符,脸上倒是依旧笑眯眯的:“大概是人老了,不管管闲事就浑身不舒服吧。”眼皮子微微一抬,视线不躲不避地与那头撞了上去,“再者说,要是单纯你跟你的新郎两个人郎情妾意,想要生随死殉我的确是没什么理由要来棒打鸳鸯,但是——你这情况好像不大对吧?”
刘倩森冷的视线从叶长生身上往下挪到了张思远的脸上,她的声音幽幽的:“前辈,我们不是已经结为夫妻了吗?过来吧,喝完交杯酒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里了。”
张思远把嘴抿的很紧,这么多天他第一次敢正面抬头与刘倩对视。他的手还在微微哆嗦着,只是声音却竭力地镇定下来:“刘倩……你救了我,我非常……非常感谢你,但是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梦想,我也还有家人需要赡养,我现在还不能死。”
他喉咙里有些许哽咽,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继续低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会替你赡养你的父母,会陪着他们去全力帮你争取工地的赔偿金,每年清明冬至还有你的忌日也会来给扫墓、祭拜你——你如果有其他未了的心愿想要完成我也可以尽力去帮你做……”
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头尖利的声音就蓦然将他打断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让你下来陪我,我只要你死!!”
话音未落,狭窄的屋子里突然阴风大作,刘倩由黑雾构成的身体暴涨,她神色怨毒,带着一身利如刀片的极煞之气朝着两人就扑了过来。
叶长生眉心一沉,拽着身边的张思远,刚准备甩出早已捏在指尖的白符,但还不等他动作,却见一道幽绿色的火焰倏地从门外如一支利箭从叶长生的脸侧穿过,而后在那团黑色的煞气前“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火焰分散成无数细小的火星迅速沾附在那团黑气上,那团黑气像是被浇了汽油的木材一样,被那火星一燎便迅速整个儿地燃烧了起来。
耳边蓦然炸开刘倩凄厉的惨叫,叶长生将手上的符纸又缓缓收起来,眉心里浮起一丝无奈。但是当他微微偏头看着身后那个有着一双冷淡的猩红色眸子的男人时,唇边又不自觉地扬了一丝笑。
他摇摇头叹气道:“我让你在屋外守着就是怕你出手,你这一出手没个轻重,随便一下可就是要命了。”
贺九重背靠着门框,往里头看了一眼正在哀嚎着想要将火扑灭的刘倩,随即半压着眼皮瞧他:“要是我不出手,你刚才怕是要替你的朋友下去陪她了。”
叶长生眨眨眼,争辩道:“怎么会,我好歹也是一代大天师……座下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区区一个女鬼又怎么……”
牛皮没有吹完,看着那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轻咳一声,终于还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们已经破了屋外的锁魂阵,断了周围对刘倩本身怨气的供给,但是这几日通过那口井,刘倩长时间连续不断地吸收的那些过多的不属于她的怨气已经在今晚全数爆发了出来,混合着红白极煞形成了一种更加诡异而霸道的煞气,这种煞气的冲击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有些超乎承受范围了。
“好了好了,说教的话等我们两个回去再谈!”叶长生看着那头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弱,连忙对着贺九重举手投降,“现在还是快把那些火熄掉吧,再烧一会儿她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贺九重用眼尾瞥他一眼,也没问他为什么好好的要放她一条生路,微抬了手轻轻一挥,只见那刚刚还异常凶猛的火势瞬间便熄灭了。而原本被幽火整个包围着的刘倩这会儿虚弱地蜷缩在地上颤抖着,她周身的黑气被屋子里的青烟不停地吞噬溶解,不多会看起来竟然淡了许多。
叶长生拿了笔在左手手心里画了一个符,然后走到刘倩身边半蹲下来,蓦然抬起左手朝着她的额心拍了过去。
一道淡淡的红光闪过化作一个小小的红点刻在了她额头正中央,紧接着香炉里的青烟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似的源源不断地自她的额心往里灌了进去,原本因为贺九重的重创已经虚弱得几乎发不出声来的刘倩这时却又蓦然地哀嚎了起来。
她的声音太过于凄惨,让原本呆在一旁的张思远听着眉心里不禁透露出了一丝不忍。他拖着疼的厉害的左腿往前挪了一步,忍不住地开口对叶长生道:“等……”
叶长生回过头仰头望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