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那阵钟声过去,张思远正准备靠着床休息一会儿,只是还没等他合眼,却听到除他之外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喂喂喂,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吗?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over。”
张思远惊慌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惊异地发现被自己放在柜子上的那只纸鹤双眼突然闪烁起了红光,他仔细盯着那纸鹤瞧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那头又响起了一点动静,他才确定了之前的那声音也明显就是从这纸鹤的身体里所发出来的!
“你……”他鼓足了勇气走近了两步,但是却也不敢太过于靠近,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那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纸鹤,声音带着些干渴导致的喑哑,“你是谁?”
只见那纸鹤眼里的红光又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同学,这次可是你亲自写了请帖要我过来的,怎么这会儿还问我我是谁?”
张思远全身僵了一僵,随即眼里迸发出了一阵狂喜,他几步跨到那柜子前面,伸手将纸鹤拿起来放到掌心里托着,脸上的表情激动地仿佛快要哭了出来:“叶长生?”
那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是没心没肺:“六年不见,没想到再见你都成新郎官儿啦。洞房花烛夜排起来得算人生四大喜事的第三名了,老同学你这可真是——啧啧啧,人生赢家啊人生赢家!”
张思远欲哭无泪,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张了张嘴却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不要胡说!我这结婚……不,不是结婚!新娘,我是说刘倩她……她……”
“已经死了?”那头突然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兴味盎然地道,“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们这儿还流行冥婚呢?怎么,刘倩之前是你女朋友?所以他们家让你冥婚了?”
张思远看着手里的纸鹤一时间突然沉默了下来。
原本只是随口乱侃的叶长生听着那头突然间没了声音,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他从床上坐起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等等,她真是你女朋友?”
张思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意识到了那头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随即叹了一口气才低低地解释道:“不是,她是我的同事……是今年刚刚来我们公司实习的新人。”
叶长生听着他的语气觉得有些不大对,他和坐在自己身旁的贺九重对视一眼,而后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这头的千纸鹤,对着张思远追问道:“不止是这点关系吧,还有呢?”
那头听着他的问话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低沉沮丧的声音透过了纸鹤传递了过来:“刘倩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叶长生听到这话微微眯了眯眼,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起来。
张思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浓浓的消沉:“刘倩……是办公室秘书科的实习生,跟我不在一个科室,其实平时也就打过几次招呼,算是勉强混了个面熟。”
“出事那天我跟她正好都加班,留的挺晚的,我琢磨着她小姑娘一个人回家不是很安全,就送了她一段路……但是,走到半路上,正巧经过一个建筑工地,我们两都没注意……她、她推了我一把,自己就——”
叶长生若有所思:“所以刘倩的家里人才想要你跟他们家女儿结婚?”
张思远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叶长生将手上的千纸鹤摆到桌子上,突然略有些尖锐地开口问道:“但是这冥婚好歹也算是婚礼,走得还是以前旧社会正统婚礼的那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刘倩的家里愿意了,你要是不愿意,他们还能把你生绑过来么?”
张思远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里带了些颤音:“我、我很早的时候父母就因为车祸事故去世了,而且那场车祸我们家是责任方,家底子都赔了个干净,后来是我大伯把我接回去扶养的。”
“我大伯家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现在大儿子要钱买房子娶媳妇,小女儿等着钱读大学……刘倩家给了我八十万现金……说只要我能和她办个婚礼就行,他们不想让刘倩年纪轻轻地就这么孤零零在下面一个人……”
叶长生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他朝着一旁也正吃瓜吃得起劲的贺九重扬了扬眉,唇角弯着,声音带着些许玩味:“所以说,这桩冥婚其实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
那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短促地笑了一声:“是。”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就得批评你了。”叶长生没心没肺地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腿,声音里有些漫不经心,“你这双方父母也见了,钱也收了,什么便宜都占了这会儿临了要悔婚——这做人做的不大地道吧?”
隔着千纸鹤,张思远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却蓦然传来“当”地一声巨大的钟响。叶长生瞥眼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刚到七点半,他忍不住打趣道:“都什么年代了,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奇特呢?放这种钟摆在屋子里,你也不嫌吵得慌?”
那头也将视线落到那个巨大的落地摆钟上去,然后终于忍受不下去似的蹲下了身子,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哽咽:“这是他们家送给我的。”
“送钟……‘送终’!”他崩溃地低哑着嗓子,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他现在身上仅剩的力气:“我能看见刘倩……我现在每晚都还能看见她。他们家恨我,他们不是希望我跟刘倩冥婚,他们是在咒我死,希望我死了好去下面陪他们的女儿!”
“他们……是想我死啊!”
纸鹤眼里的红光短促地闪了好几下,然后像是能量不足似的渐渐消失了。而就在那红光消失的一刹那,纸鹤的内部突然窜出了一团火苗,那火苗诡异地窜高,迅速将符纸本身燃烧成了灰烬后又立即熄灭了。
除了那一层黑色的灰,其他的一切都没有留下痕迹。
张思远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缓缓地从地面站起来。他看着那已经化为灰烬的纸鹤,怔了一会儿,随后用手握成拳捶在墙上,缓缓闭着眼将额头抵上去,微微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痛苦的低喃:“叶长生,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而在叶长生那边,唯一能够与张思远通讯的纸鹤也被烧毁后,他们不得不又暂时地与那头失去了联系。
将桌子上的灰烬处理了,叶长生偏过头望着贺九重问道:“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贺九重撩了下衣角坐到床边,微微扬了扬眉,面上的表情展现着着他兴致缺缺的模样:“什么怎么看?就像你刚才说的,他张思远一条命本来就是刘倩给的,何况后来又是他亲口应下的婚事、收下的钱——什么好处都拿到手了,他凭什么想要悔婚?”
叶长生眨了下眼,慢吞吞地道:“话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毕竟亲爱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出了名的护短,素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再说了,我们都已经从风尘仆仆坐了那么久的车过来了,要是什么都不做,还得送个份子钱出去,那岂不是很亏。”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望他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还依旧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头莫名觉得有点痒痒的,他勾勾唇问道:“所以你还是想帮他?”
那头乌黑的眼睛微微一弯,明明是纯良无害的笑容里却能瞧出几分灵动的狡黠来:“所以我决定静观其变,等参加完明天的婚礼再做打算!”
贺九重将眼前的少年人从头到脚打量一圈,声音淡淡的:“说吧,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诶嘿……”叶长生笑意越发明媚起来,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耀眼的光彩:“亲爱的,八十万呢!”
贺九重舌头抵了抵上颚:“你不是说那是你朋友?”
“是朋友啊,但是老话里说的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叶长生一摆手,神色极认真诚恳地道:“我觉得适当的金钱往来是加深友谊的必要道具!”
贺九重终于被叶长生掉进钱眼儿里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他走到床边坐了,抬了眼皮望他:“先前你在刘倩家门口待着的时候没发现什么?”
叶长生用手抵着桌子轻轻一推,底下的转椅便缓缓动了起来,他优哉游哉地转着转椅,嘴里回答道:“没有,至少那会儿还没有。刘倩死的太惨,化为厉鬼后要是有什么动作应该会有残留的怨气存下来,但是这些我都暂且还没察觉到——甚至不如说,那里实在干净的有些太过分了。”
伸手撑住桌子将转椅的惯性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回望着贺九重:“如果不是刘倩家里请了什么东西将她的怨气压制住了,那么——”
“那么什么?”
叶长生站起来往前缓缓地踱了两步,但随即脸上的严肃褪去了,又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笑脸:“没什么,现在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意思,等明天就知道了!”
之前一直是艳阳天,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起来却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一团团浓浓的雾。
冬天起雾大多也是预兆晴天的,但是这会儿却好像有点不一样。浓雾一直扩散着,直到了中午虽然稍稍比早上的时候能见度高了一点,但却还是依旧薄薄地笼罩着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