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暗暗磨牙,可恨又可笑——这个疯子,等自己挣脱束缚,定不会放过他。
宫饮泓又喝了几碗蛇血,意犹未尽地砸着嘴,拿出匕首,一刀搁下了蛇信,又取出元丹和蛇胆,再选了蛇身上极块最嫩最软的肉,在其他妖兽没被腥味引来之前迅速逃之夭夭。
在日落时分,他终于找到了个风化而成的红岩洞,砌了个沙坑,烧着荆棘生起一堆火,拿匕首戳着蛇肉,竟做起了烧烤。
萧熠尽可能远地坐在阴影里,抬眸看了眼自顾自哼着歌,无比惬意的宫饮泓,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光芒中他嘴角上扬,眉眼含笑,好像每时每刻都万分开心。
……浑身血污,精疲力尽,群狼环伺,追兵将至,自己一条命抵得过这所有的狼狈危险,生死挣扎么?
萧熠凝神细思了一瞬——呵,还真抵得过。
蛇肉烤得酥黄,肉香钻入鼻子,宫饮泓咽了咽唾沫,伸手戳了戳滚烫的肉,舔着唇问萧熠:“神君大人,吃么?”
萧熠睨他一眼,面色陡然变得宛如数九寒冬。
他此生最恨之事便是在别人大块朵硕之时忌口。这个混账,分明是故意的。
见他一脸被踩到尾巴的表情,宫饮泓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眸光摇曳间粲然一笑:“吃得到的,我可用灵力助你凝聚成形,虽说撑不了多久,吃几口肉么。”
他语气颇为友善,萧熠的表情却陡然变得警醒起来,盯着他神色几变。
宫饮泓莫名其妙地与他大眼瞪小眼,手中蛇肉都快凉掉的时候,萧熠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月光笼在他近乎透明,如烟似雾的身躯上,当真是遗世独立,飘渺如仙:“——宫饮泓,你并没有杀死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摄人,带着股宣判的意味。
四下里忽然变得极安静,仿佛一整个茫茫大漠里群兽都在屏息静听神君的质问。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宫饮泓移开目光,就着刀柄咬下蛇肉:“唔……好吃。”
装疯卖傻!
萧熠向前走了一步,低喝道:“回答我。”
他面色冷漠,心中已恼怒得能在地上刨出个坑,为自己竟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那把匕首恐怕根本不是匕首,只是某种令人离魂的特殊符咒,故宫饮泓动手之时他没察觉到杀意,故以他这微末功力也能破自己不坏金身!
“好笑,我没杀你,你自己死的?”宫饮泓转眸间神色骤冷,面带讥讽地嗤笑道,“我不虐待战俘而已,神君可别拿错了主意。”
萧熠微扬下颔,漠然道:“没人当你是好人,我是说,你没这个本事。”
“哈哈哈,”宫饮泓假笑几声,沉着脸反唇相讥,“你连自己怎么死都稀里糊涂,竟然觉得我没本事?你知道云秋刀早被他儿子杀了吗?知道云家倒戈了吗?知道横云山庄里有多少万法门的人吗?我在横云山庄里呆了三个月,你以为我是偶然得手?”
萧熠微微拧眉,难怪横云山庄里种种怪事,原来是万法门在捣鬼。可是,云家与万法门……
“你是不是很奇怪,云家为什么会和万法门联手?”宫饮泓扯了扯嘴角,边吃肉边扬眉道,“不错,万法门是为云家弃子云辉夜所创,故他死后,数百年来,万法门对云家秋毫无犯,却互不顺眼。如今江湖中,也只有云家敢明目张胆同万法门作对,为朝廷打这个掩护。可惜啊,云家偏偏出了个云长风。”说着他露出抹轻蔑的笑意,拇指擦了擦嘴角,“此人既怂且色,先是与父亲续弦偷情,被撞破后惊惶之下失手弑父,只得自己假扮父亲,把庄里的旧人换了大半。被我发现之后,你猜如何?”
……不过是占了先机,有什么可得意的。凭你与谁勾结,也没本事杀我。
“解开魂缚,有何祈愿,我答应佑你。”萧熠冷冷对上他目光,霎时明月如霜,寒气四溢,“否则我自有千般手段,叫你葬身此地。”
“现学现卖啊神君,”宫饮泓吃完了肉,缓缓舒展四肢,倚靠在岩壁上,勾唇道,“抱歉,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如愿以偿。至于死,能和神君共赴黄泉,我死也瞑目。”仿佛是为了嘲讽萧熠无能,他一边说,一边还自怀中取出那把小琴,轻轻拨了两下,是第二支神弦歌。
萧熠蓦地握紧双手,脸上仿佛冰雪碎裂,杀意一闪而过,切齿道:“既然如此,我亦无话可说,十日之内,看你是死无全尸,还是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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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熠:十日之内,看是我在上面还是你在下面!ヽ(#Д′)?┌┛〃
第6章 九死一生
月光透过客栈的窗棱,窥见屋内人手中的纸条:“……宫饮泓已得绛灵珠,逃入无相沙漠,余命十五寨杀手追入其中,必叫他葬身沙海。”署名是一个“王”。
魏玄枢手背上青筋暴起,将密报揉成一团,怒容满面地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王为止这个混账东西,我分明命他守在那里,竟然还是让宫饮泓跑了!”
屋中几人面色惊疑不定,一人道:“魏师兄别生气,宫饮泓就算逃进那沙漠,也出不来呀。”
“是啊,师兄,他那是自寻死路,必死无疑。”
“你们知道什么?!”魏玄枢拂袖起身,冷冷沉声道,“你道他往那逃是为了好玩?我万法门中三大禁地,昆华洞,风陵峪,折雪城。那风陵峪八成就在这无相沙漠之中!他跑进去,是为了以杀死萧熠之功做筹码,先将风陵峪的势力纳入囊中,到那时,他还将我放在眼里么?”
几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眼中都是一片惊愕——他们在门中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另外两个禁地的所在,没想到魏玄枢和宫饮泓两人连这个都摸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弟子壮着胆子道:“师兄,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横云山庄中传来消息,自萧灵照死后,朝夕城的人将整个横云山都戒严起来,不许人出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据说那个叫叶清臣的,扬言神君不醒,就要横云山庄为他陪葬。这一日里对庄内之人一一盘问,已逼得庄内暗探纷纷自尽,唯一剩下的一个费尽周折,才把消息传出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连山脚的镇子一并封锁。”
魏玄枢微微拢眉,觉出一丝蹊跷——什么叫“神君不醒”?既然死了,又怎么会醒?难道萧灵照还没死透?
想到此处,他心跳陡然快了几分,毫不迟疑道:“传令下去,萧灵照的事不许外传。阿真,阿五,备下木鸢,我要夜探横云山。”
这夜一轮圆月高悬,横云山上却愁云惨雾,好似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去。自神君出事,朝夕城立刻封锁了山中所有进出口,恐慌压抑的氛围如雾气般笼罩着整个山庄。
太子赵元璧欲要下山竟也不得,指着叶清臣破口大骂了一通,朝廷与朝夕城之人几乎大打出手,被他的谋士许昭杏拦了下来,气得他拂袖回房,闷头大睡。
寂寂深夜,房内一片漆黑,赵元璧先是思绪紊乱地郁结了半夜,最后到底是一日未眠,撑不住当真睡了过去。寂静中只剩下他起伏绵长的呼吸声。忽然之间,床帘仿佛被微风掀起了一道口,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鬼魅般扣住了沉睡之人的下颌,往张开的嘴中塞了一粒丹丸,一抬手,便让他吞了下去。
赵元璧睡梦中猛地一哽,呛咳着醒过来,满脸惊骇地看着坐在床沿上的黑衣人,张口就要呼救,却被他一把掐住了脖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别动。”魏玄枢觉得这个唇红齿白的太子瞪着双眼,惊慌失措的模样有几分逗趣,像只被他拎住耳朵的兔子,于是心情愉悦地在他耳边低声道,“喂你吃的毒药叫做‘九死一生’,发作九次,就叫你死去活来九次,而这‘一生’,在我手里,不想死,就乖一点。”
赵元璧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可怕,煞气四溢之人,五内俱寒,拼命点头。
魏玄枢满意地微微放松了钳制:“萧灵照死了么?回答我。”
“死了……不,没、没死……”
“到底死了没有?!”魏玄枢手上一紧,在白皙脆弱的脖子上留下五道红印。
赵元璧面色憋得通红,双手抓住那铁钳般的手,拼命发出微弱的气息:“我……不知道啊。”
魏玄枢冷笑道:“死没死你都分不出来?”说着又要用力。
赵元璧惊恐气愤间连珠炮般脱口而出:“他的躯体毫发无伤,却又毫无生气,我怎么知道死了没?!”
魏玄枢幽深的眼眸一动,又问:“为何没人去追杀他的人,问个清楚?”
“杀他的人就血肉模糊地躺在一边,怎么问?”见他松手,赵元璧往床内侧一缩,“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解药呢?”
魏玄枢好笑地看着怂成一团的太子,伸手一把将之拽了过来,冷冷道:“带我去看他的尸体。”
山林间浓雾散开,苍云台上,朝夕城中人围坐在一具冰棺之旁,不时有法诀的微光落在冰棺之上。横云山庄和朝廷的人心惊胆战地守在一边,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