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骇之间,顾不得将手中箭东倒西歪地一放,跟姓王的一并转身就跑,嘭然声中连连纵身入水,头也不回地潜了下去。
宫饮泓哈哈大笑,顺着沙丘一步滑下,翻身而起,一溜烟跑出了数百米方才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喘息着冲萧熠挤挤眼:“……我的师弟们,是不是可爱极了?”
是啊,早知如此,他何必出朝夕城与太子合谋?万法门自己便把自己蠢死了。
萧熠心中冷笑着一眼扫去,见他瘫倒在地,半湿半干的衣衫贴在身上,浑身湿漉漉沾满沙粒,四肢因脱力而微微抽搐,颇觉嫌弃地往后一荡,忽然觉得,当鬼也并不是毫无好处。
宫饮泓似乎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摊平在地上,眼也不睁地咧嘴一笑:“不用担心,那盒兽饵香浸了一夜水,八成早失效了。”话音未落,他身下的沙地忽地剧烈震动起来,轰鸣的奔腾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巨兽咆哮之声,仿佛巨浪将至,黄沙飞扬,茫茫一片。
“……”宫饮泓一窒,露出个闯祸的汗颜表情,猛地翻身匍匐在地,眯眼看向漫漫黄沙中四面奔来的阴影,眨眼间已选定了方向,如一只猎豹般飞踏而出,利用黄沙遮挡,灵敏至极地在几只狂奔的野兽间左闪右避地冲过,蹿进了最近一处的沙岩之后。
那岩壁上一只半人高的蜈蚣刚支起身子,已被他手起刀落切成了数断,接着他双指探入蜈蚣首中,捏出发着微光的元丹,毫不犹豫地吞吃入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仿佛已练习过千百回般熟练。
连萧熠都不由收起了轻视的目光,第一次觉得此人的功力虽与他相差甚远,却诡计多端,机变敏捷,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宫饮泓趴在岩壁后,屏息静气地待被兽饵香引来的汹涌兽潮散去,方松了口气,自岩壁后拐了出去,边走边对萧熠道:“这里叫做无相沙漠,无相则无边无际,千变万化。据传此处邪兽无数,有进无出,江湖上很多人都惨死在此,什么飞天大盗,血手将军,魔刀夫妇……可以说是处处英雄冢。神君想必没见过这种地方,习惯就好。”
萧熠只闭眼做充耳不闻状……这么聒噪,难道是用嘴在走路么?
“不过这里可比外面安全得多。到底是这样的死地,不是谁都愿意踏足的,所以他们傻乎乎地堵在外面,不敢追进来。”
萧熠心中一沉,不错,虽说逃入死地很危险,却也很少有人愿意冒死追进来,死中求生,此人真是奸诈又胆大。
叶清臣若带兵至此......他神色一凝,心中忽响起一个讥讽的声音——朝夕城的人真会追来么?若要追来,会让他跑出这么远么?
忽如其来的想法令他浑身发冷,却越发觉得理所应当——他人都死了,杀了凶手又如何?灵照神君已死的消息一旦传回朝夕城,城中必会大乱,到那时,萧家、父亲……
父亲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一瞬间,一切即将发生的事陡然变得清晰无比——灵照神君不能这么窝囊地死,所以他没有死。他的尸身会被毁去,只留下一支胫骨,刻成羽化飞升后留下的骨函。
而神化万相,世间会出现另一个萧熠,即便与他有着不同的面貌,却能将他的一切说得一清二楚,仿佛与他拥有同一个灵魂。
——莫说他此刻逃不回去,超过十日,就算当真让他复活,灵照神君只怕已另有其人。
顿悟此节,他陡觉冰雪兜头而下,魂魄都冷得发颤,忽觉自己实在是可怜又可笑:既然如此,他的死活又有什么要紧?
“神君大人?”宫饮泓紧锁眉头,难掩惊惶地看着萧熠骤然涣散的身形,猛地一步踏至他身前,手足无措地伸手去拉那道虚影,“喂,萧熠!醒醒!”
萧熠心中仿佛有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浑身一轻,霎时间就要化风化云般,眼中已是一片白光,四周一切都陷入恍惚之中。
宫饮泓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他的魂魄骤然化作一缕轻烟,被吸入了发光的绛灵珠中,忙将玉珠高举在阳光下,只见透彻白玉里依稀似有人影摇动,他才舒了口气,笑着晃了晃珠链,对困在其中的魂魄道:“神君辛苦了,先歇息一会儿吧。”
第5章 两军交战
朝阳很快变成了烈日,金色的沙漠开始变得滚烫,散发着灼人的气息。
宫饮泓眯眼辨认了会儿黄沙被风吹出的波纹,循着某个方向走去。
一日之内,他杀萧熠,跳崖,潜入寒潭底安置躯壳,乘船逃命,泅水遁逃,与追兵周旋,没有片刻安宁,此时只不过恢复了一成气力,四肢酸软疼痛,仿佛无数只虫蚁啃咬,疲乏已极,随时可以倒头大睡三天三夜,但他很清楚,自己决不能停下。
即便他打发了一波怕死的追兵,魏玄枢却决不会任由他带着杀死萧熠的成就回到万法门。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亡命之徒前仆后继地追上来,要自己埋骨大漠。
但一想到魏玄枢费尽心思炸山,却反给他创造了机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他就心情愉悦起来,自顾自哼起了一支小曲,谨慎而敏捷地在沙丘与岩壁间穿梭。
萧熠的魂魄在日光下太过虚弱,进入绛灵珠后,周身被灵珠中澎湃的灵气温养,神魂骤然一凛——怎么能就这样去死?十日又如何?无人在意又如何?即便独自一人,他也要杀回去,重夺神君之位!
平心静气,他开始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起过往所看过的浩繁经卷,试图找出一个解开束缚的方法。
过了午时,烈日渐渐西斜,一道腥风扑面,夹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宫饮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笑了笑,停下脚步,俯身自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
四下里静寂无声,忽然连风都停了,万里黄沙无边无际,世间一切仿若静止,日光毫无遮挡,照彻每一寸土地。
宫饮泓敏锐的目光在沙丘上来回逡巡,左腿弯曲,右脚前掌着地,弓起背脊,攥紧了匕首。沙脊之上,阴阳两侧悄然无息,每一粒沙都稳若磐石。
忽然之间,阴面某处沙纹微微一动,一条线快如流星地飞闪过去,仿佛有鱼自沙底游过。宫饮泓猛地回头,身后骤然间狂沙飞扬,飞沙走石间,一条三人粗的巨大黑尾腾空而起,宛如一株古藤,劈头向他砸来!
宫饮泓吹了个口哨,一跃而起,飞速倒退,匕首寒光在掌心一旋,蓦地向身后插去,骤然间寒光暴涨三尺,幻化出一柄青麟古刀,仿佛背后长眼,一刀戳向不知何时已自沙中探出头来的巨蛇幽绿的眼睛。
巨蟒飞速支起身子,巨尾一摆,与古刀撞在一起,宫饮泓一脚踏在布满鳞甲的蛇皮之上,赶在它卷住自己前腾空跃起,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了沙丘上,小如蝼蚁,抬首与五层楼高的巨蟒对峙。
巨蟒吐了吐蛇信,宫饮泓舔了舔虎牙,嗜血的目光撞在一起,彼此兴奋的眼中都写着一句话——哗,好丰盛的晚餐!
电光火石间,巨蟒蓦地俯首猛冲而来,宫饮泓雀跃地转起掌心匕首,瞅准蟒头低至身前,当下化作巨刃,照头劈去,人亦飞跃而起,巨蟒一个翻身,灵巧地躲过一刀,蛇首骤然飞速升高,蟒口仰天大张,獠牙闪着寒光,追逐着空中下落的人影。
宫饮泓双手一翻,将匕鞘与刀柄反接在一起,咬破指尖,双指在正中一点,血光暴涨,手中匕首骤然化作一把双头巨刃,刀身薄如蝉翼,寒芒如雪。
就在刹那之间,他已连人带刀坠入蟒口之中,巨刃在蟒蛇咧开的口角卡了一瞬,剧痛间蟒蛇嚎叫着整个弹起,宫饮泓一咬牙,忍着裹住自己的蛇信和黏腻的蛇涎,死死拽着双头刃往下猛坠,霎时虎口破裂,满手血痕。
只见寒光一闪,极细的一线银光飞速循着巨蟒痛苦中疯狂摆动的身躯自蛇首拉到了蛇尾。
待蟒身瘫软,鳞甲翻动,宫饮泓浑身浴血地从被生生剖开两半的蛇身中钻了出来,啐了口血,“嘶嘶”地抬手看了眼血肉模糊的掌心,靠着蛇身往沙地上一坐,大口大口地喘息。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眉飞色舞地拍了拍自己的战利品,随手掰下块蛇鳞,自那残躯中舀了勺蛇血,痛快地仰头喝了下去。
一股热意自丹田升起,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本已油尽灯枯的灵力极快地恢复起来,宫饮泓自觉今日运气极好,快意地抬手一抹嘴,还想再来一勺,就见萧熠不知何时已自绛灵珠中脱身而出,远远飘在黄沙之上。
落日之下一道悄无声息,若有似无的白影,远远看去有点吓人。
宫饮泓笑吟吟地冲他一招手:“神君大人,新鲜的蛇血,来一碗吗?”
萧熠紧皱着眉头,几乎要被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肮脏尸身溃烂的气息熏晕过去——方才他就是在宫饮泓往蟒蛇巨臭无比的口中跳时用尽全力挣脱出来的,忍着恶心勉强开口,只说了三个字:“绛灵珠。”
宫饮泓愣了一瞬,低头一看,果然被他戴在颈间的绛灵珠绛纱已被血染做殷红,一滴滴的血珠正自高洁的灵珠下方坠下。
宫饮泓有些心虚,举着不断滴血的灵珠,低头找了半晌,都没能在满是血污的身上找到一处干净的布,只得挠挠头,笑道:“绛灵珠不是凡物,岂是凡血可污的?神君放心,过几日自然就没了。”说着仿佛为了加强可信度,还用力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