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纤纤狠扇一掌,劈头盖脸地将其掀翻在垃圾堆中,揉了揉自己的喉骨处,再说话时,竟已是那神人的声音了,“好啦,让我看看……哟,还是个掌事呢?”
此时的苏惜惜已经变成了奴隶的模样,赤|裸半身,身材削瘦,脖颈上还带着铜封,“是空桑城内的管事,还是林氏国的管事?”
“谁知道呢,”苏纤纤随意将手中黑檀色的腰牌转了转,“总归是个小角色,不用理会,能带我们打听到消息就好。”
她们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意思。
“阿娘说,买东西要去商行……”
“——买奴隶,要去驵会。”
第30章 三十.
暮色微合, 天边已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在此之前,两个自小养在深宫,家人疼宠,族人尊敬的王姬从未像今天一般,看见过这么多的鲜血、伤痕、蹂|躏的暴行和死亡。
……还有泪水。
“恒管事,这边走,”驵会的向导点头哈腰, 喊着苏纤纤所扮神人的名字,“这边有好货!”
苏纤纤不说话,跟在她身后的苏惜惜也不说话。
她的目光凝聚在远处众人围聚的高台, 上面吊着一个半人半鱼,分辨不出男女的鲛人,他的双臂分开,紧缚在黑红相间的铜架上, 下身鱼尾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几乎都能看见里面雪白干裂的鱼骨。他犹如一个被强行掰碎,暴晒在烈日下的贝壳,洁白、纤细……插翅难飞。
“大家都来看看!今天刚到的好货,西海鲛人!”站在他身边的神人大声吆喝, “手指没断,还能纺纱,身上也没有太多伤痕,堪称完美!”
说着, 他就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从那鱼尾的伤口处狠狠一撕,生生撕下一条半透明的血肉,鲛人上半身一阵痉挛,连惨叫声都是微弱的。
神人嚼着肉,嘿嘿笑道:“味道也好得很,押送的下人忍不住,活啃了好几口,硬是啃成这样了……但是也不耽误什么,你们看,还活着,命硬着呢!”
出入驵会的神人雇主,基本都要在口鼻覆一层过滤气味的白纱,苏纤纤捂着纱,愣愣望着那里,轻声重复道:“是啊……他还活着呢……”
他还活着呢,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他不是物件,不是没有知觉、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流泪的死物,他还活着,他也有家,也有等着他回家的亲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这么对他们啊?
向导以为这位管事是对鲛人感兴趣了,忍不住向前吹嘘道:“恒管事,您别看前些日子这鲛人随处可见,但自从……嗨,您也知道,自从那个应龙重回洪荒,我们的好日子可就算到头喽!现在谁还敢把手往海里伸,那些海上巡游的,您怕是还不知道吧——都是些凶猛异常的蟠龙!现在也就空桑还敢时不时送点鲛人蚌女过来,旁的地方,谁有那个能耐!”
苏纤纤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好日子……到头了?”
这样就叫“到头了”,那以前呢,又是什么光景?
向导以为他也在为这事惋惜,不由叹气道:“唉,现在说这话都是晚了,也不知道上面那些大人是怎么商议的,我们总不能一直叫那龙压一头吧,长此以往可怎么过啊?”
苏纤纤张了张口,目光从这个高台,移到那个高台,从这个铁笼,移到那个铁笼……
空桑是横穿了东、西、中三山系的最大的物资中转城,最大的商贸交易中心;而空桑的驵会……自然也是最大的驵会。
无尽赤|裸地放弃了尊严的肉体,无尽被欺压戕害的灵魂。无数个铁笼关押着曾经自由奔跑在大地上,呼啸在山林间的精怪走兽,无数个高台剖示着曾经飞翔在苍穹下,摇曳在深海中的飞鸟游鱼……
苏纤纤天旋地转,几乎连化形的力气都没有了,泪水仅在眼眶中打转了一瞬,就被深重的哀恸和怒火吞没殆尽。
“恒管事,恒管事?”向导慌了神,急忙搀住苏纤纤的手臂,苏惜惜不得不及时调整好情绪,哑着嗓子道:“主人他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对此处的气味也不甚适应,还望大人见谅。”
苏纤纤一摆手,低声道:“好了,还是直接带我去……不,你先跟我说清楚,此处到底有没有白狐狸变的女奴?不要让我在寿宴上拿不出手!”
向导唉哟一声:“您要白狐狸……白狐狸的女奴?!这可难办、难办啊!”
苏纤纤眉头一皱:“还能短了你的酬劳不成?”
向导急急拉过她,压低声音道:“您要问空桑城里有没有白狐,那我能打包票,有;可您要说买……唉哟,那您可就找错地方了!”
苏纤纤道:“此话何解?”
“前些日子,贯胸国确实运来了一批白狐女,但那是要给城主享用的,常人可是难见一面!”
苏纤纤和苏惜惜一路旁敲侧击,已经对空桑的基本情况了解到大概了。空桑城中的卫队并非只有一支,城主自然也并非只有一个,而是由势力庞大的三个神人国入主空桑,担任城主,掌握统治权。
“城主?”苏纤纤道,“想必是给那位不死国的城主送的吧?”
向导一乐:“您真是通透!”
苏纤纤没好气地扔给他几个充作货币的金花生,“行了,算我白来一趟罢了!”
向导眼睛一亮,想了一想,又道:“您这样出手阔绰的大人可是少见呐!这样吧,您留一下住处的地址,暂且等等,一有消息,我立即派人和您联系!”
苏纤纤深深吸气:“不用了,我自会寻门路,用不着你了,你退下吧。”
向导连连点头哈腰,将她们送出驵会后,又原路退回门后,继续等待下一个进门的客人。
苏纤纤扯掉覆面的白纱,把手搭在苏惜惜身上,嘴唇微动。
“惜惜。”
苏惜惜的面上还维持着奴隶惶恐的表情,但她立即低声回道:“我明白。”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路沉默着回到神人所住的客舍,递上腰牌。
“哟,恒管事,”客舍主人急忙殷勤地迎上来,“您的房间已经都替您收拾好了,就等您来了。”
“多谢,”苏纤纤含糊道,忽然伸指朝柜台上弹了个银锞,“这东西今天办差办得好,赏他一间空屋子吧。”
客舍主人颇觉意外:“您真是善心人,对这些东西都能如此宽厚,可算是它们上辈子积攒了福气了!”
苏惜惜急忙扑通一下跪下地上,对着苏纤纤叩头就拜,苏纤纤状似疲累地一摆手,“行了,赶紧滚罢。”
苏惜惜依言随侍从到了自己的屋子,门一关上,她就装作对什么都新奇的模样,在整间不大的屋子里摸了个遍。
很好……看来是没有什么用于监听窥探的东西了。
她直起腰肢,在变回原身的瞬间加固了一道封锁,确保外面不会听见里面的动静,然后一抖左袖,自里面抖落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人形,正是那个林氏国的“恒管事”。
她冷着脸,从九幽乾坤帕中召出黄巾力士,将恒管事吊起在半空中。
因为不知道神人国会有什么手段来确认这些神人的性命是否无恙,所以她们也不能随意决定这个神人的生死,但既然要将身份借用得久一些,有些事,最好还是问清楚比较保险。
苏惜惜一口香雾呼出,恒管事登时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左右环顾。
“我……我这是……”
苏惜惜立即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光晕如水波粼粼荡漾,那神人的眼珠子彻底翻了上去,嘴唇也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
“姓名。”
“林……林恒……”
“来空桑做什么?”
“与贯胸国的神人交易香料和奴隶……”
苏惜惜挑眉一笑:“怎么,你是林氏国王室的管事吗?”
“我是……专为王宫采办香料的管事……”
苏惜惜思索片刻,还要再问,忽然听见窗口一声呼哨,惊得她浑身一颤,急忙抖袖将林恒收回。
“谁?!”
这间客房面积不大,但却在二楼的拐角,也许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到,也不会住进来,可就是这样,窗口处却蹲着一个男人的身影,轻佻地冲着苏惜惜打招呼。
“你好啊,小狐狸。”
——正是白日被苏惜惜打过巴掌的郎卿!
苏惜惜面色一变,九幽乾坤帕于瞬间抖开,三个黄巾力士浮在身后,掌中隐隐现出山影。
郎卿又道:“或者说,我应该叫你……王女殿下?”
结界的光华如水波流转,在刹那间覆盖了整个房间,黄巾力士悍然出拳,与郎卿的刀锋撞在一处!
郎卿的刀锋十足奇诡毒烈,他紧接着将身体一转,竟在瞬间擦过黄巾力士的包围,刀气如蛇,一下子挑断了苏惜惜胸口的衣带!
“多有冒犯,王女殿下!”那轻浮的笑意回荡狭窄内室,几乎要将苏惜惜气疯,她纵身跃起,祭起罗帕,牢牢收拢住郎卿的刀锋,身侧三个黄巾力士亦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中央,郎卿正欲松手放刀,另换兵器,却不妨一阵厉风呼啸,苏惜惜左手张开,掀翻他半张铜面,右手也毫不客气,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上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