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胡族人警惕道:“青丘?青丘与此地相隔万里,青丘的狐子又怎么可能流落到神人的领地?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呀!”苏纤纤自罗帕下露出自己的尾巴,对着领胡族人甩了甩,“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们只是想要回家……”
见领胡族人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她又恳求道:“告诉我们吧,我们不会骗你的……”
领胡族人轻叹一声,低声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来到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东方山系现在在神人把持之下,这里的妖族就是任人宰割的奴隶。你们也看到了刚才的场景吧,”黄牛抬起头颅,“神人把稻种和牲畜交给此地的村民,让其种植喂养,随时产出谷物和干肉供来往于空桑的神人车队无偿享用,每年还有沉重的赋税,他们却得不到丝毫的好处,反而还动辄被这些神人羞辱打骂……”
苏惜惜吃惊道:“那你们怎么不反抗呢?妖族生于天地,从懵懵懂懂的飞鸟走兽到修成人形享千年元寿,我们同那些修道者一样,向来都是与天争命的族群啊!你们难道不向往自由吗,你们难道甘心忍受这样被套住绳索的生活吗?”
黄牛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尊贵的王姬啊……”它的话语里带着悲哀的笑意和隐隐的讥讽,“何不食肉糜呢?从千年以前,我们就是被神人奴役的仆从了,什么与天争命,什么向往自由……最底层的蝼蚁,光是活在世上就已经要用尽全力了,还说什么反抗?我们只是想活着罢了。”
苏纤纤讷讷:“那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领胡族人吃了一惊,它只觉得眼前两个小姑娘手持贵重法器,在族中身份定是不低,称呼“王姬”也仅是为了表示嘲意而已,不料却听见了这样一句身份自曝!它急忙左右看了看神人有无注意到这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你们当真是青丘的王女?!”
见面前的空气微微波动,就是无人回话,领胡族人恍然道:“莫非真的是你们!你……您怎么还敢到空桑周边的村落里来!现在神人统治的地盘上到处贴满了您二位的画像,我还奇怪空桑为何要通缉远在万里之外的青丘族人……原来是这样!”
苏惜惜一惊,“什么,你是说神人在通缉我们?那你可还知道,空桑城中有无其余我族人?”
领胡族人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车马役而已,若不是有一天无意抬头,在城中看见您二位的挂像,也不能得知这个消息。”
苏纤纤凝重道:“这该如何是好……”
“莫要乱了分寸,”苏惜惜道,“如今我们已化人形,难道他们还能一眼看出我们的原型吗,当务之急是族人是否被擒,再考虑如何通过空桑回到青丘。”
领胡族人又道:“虽然空桑城里的传送阵畅行无阻,就算想要回到青丘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两位王女将空桑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说着,它用蹄子在泥土上轻擦出一道浅痕,又划出几面环绕的大山。
空桑原本只是一座无主山峰,但它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眺沙陵,西看湣泽,四通八达,连结周边,因此被神人强占此地,劈山填水,屠光山中鸟兽,将其夷为平地后又起高城,作为东方山系的重要交通枢纽,四周又陆续建起零星小城,一路堆积资源发展,直至今日的庞大规模,成为神人国统治疆域中最大贸易往来的核心。
“空桑分为三层,我们现在在最外侧的小村落中,而这样的村落起码有数千个,都是为神人各国提供沿途补给;中层就是分散在外的小型城镇,里面既有妖族,也有神人,这样的城起码有数百;而最中央的,就是空桑主城。”
它叹了口气:“只有身为奴隶的妖族,才能进入空桑主城,如果没有这个——”
它抬起脖颈,示意她们看那一道红铜篆书的封锁,“——如果没有这个,你们立即就会被空桑主城的结界弹出,在瞬间被上千个护卫包围。那些护卫个个修为不凡,您二位可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苏惜惜挑眉一笑:“这铜封可还有其他禁制?”
“有倒是有……”领胡族人迟疑道,“一旦带上这道枷锁,就不能再动用妖力,直到死亡为止……因此很少有人会想要冒充妖族混进空桑……”
苏惜惜自帕下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柔软小手,仔细摸了摸领胡族人颔下的颈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别担心,”她说,“九尾狐擅长逃命,也擅长纂刻逃命的阵法……区区一个铜封罢了,难不倒我们。”
“你们要不要在空桑第二层歇息?”苏惜惜问,“若你们要在那里停留,必然也会有其余从空桑主城出来的神人,他们不可能不随身携带奴仆。”
领胡族人的目光充满惊奇,它点点头,“自然是要的。”
苏纤纤和苏惜惜相视一笑。
她们偷偷钻进神人押运货物的车队,藏身于茅草松枝中,忍耐了数十日的颠簸摇晃,待到神人停下休整时,她们便轻灵跃出,自驿站中抓住了一行刚好从空桑主城中出来的数十个神人。
瑶姬赠予她们修为使她们对法宝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苏纤纤振起四肢酥,神人在浑身瘫软的瞬间,就被黄巾力士扭断了脖子,尸首亦被传送至千里之外。
他们部下的妖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跪在地上仓皇求饶,被苏惜惜一把抓起,伸手摸索到颔下的铜封上。
“怎么样?”苏纤纤问道。
苏惜惜为难地皱起眉头。
看样子,铜封都是可以随着奴仆主人的意愿来随意打造的,而他们的主人似乎又格外钟情于折磨妖族奴隶,他们不光身上伤痕累累,就连戴着的铜封内侧也铸出了两对粗钉,牢牢镶嵌在奴隶的血肉中,稍微一动便向外渗着发黄的脓水。
“试试看……”她轻声道,“不保证能完好无损地取下来。”
她手一挥,自月色下掀去了九幽乾坤帕,跪在地上的奴隶登时都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少女身着雪白裙袍,肌肤在月色下几乎是半透明的,幽幽散发出玉石般的寒气,她们眼尾上翘,美目澄澈,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站在月光下,就如两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雕,唯有瞳仁里的光华活泼流转。
苏惜惜手腕翻转,已经自芥子袋中掏出了一把精致刻刀。
“禁锢的阵法……”苏惜惜动作不停,“阿娘说过,这种阵法要么反刻回去,要么再做一个与它相抵消……现在时间紧迫,只有反解回去了。”
苏纤纤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的动作。
在青丘狐族中,唯有苏惜惜一人,似乎是天生为阵法所生的,空气中灵气四溢的关窍,迷雾中重重掩映的要害——自小,苏斓姬就不让她靠近修习中的狐子们,因为她一下就能看见妖力运转时的枢纽之处,接下来就会因为好奇而去触碰捣乱……
待到修为高出他人数个境界时,才能感应出他们内力运转的症结所在,但苏惜惜与所有人都不同,她仅凭单纯的肉眼,就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天地之气汇聚的漩涡,修道之人的罩门所在。
不过,这样资质稀有的天纵奇才,苏斓姬却仿佛一点都不意外,也从未对苏惜惜有再多的叮嘱,因此苏惜惜现在都不明白,她的本事究竟能为自己带来什么。
苏惜惜长吸一口气,一刀卡在铜封上,精准无比地点在禁制开端的沟槽中!那铜封虽厚,却仅有一寸来宽,苏惜惜就如拿利刃顺势刮在嫩豆腐上一般自然而然、游刃有余,虽然只是在狭窄的方寸之地,却在大开大合间破出了一种庖丁解牛般的流畅感!
最后一下挑刀,铜封登时裂解四散,哗啦一声尽数掉在地上,苏惜惜皱着眉头,替奴隶缓缓拔出深埋在嶙峋骨肉中的铜钉,低声道:“你自由了,快走罢!”
“解成这样,还能用吗?”苏纤纤拾起一块碎片,“要是拼不起来就麻烦了。”
苏惜惜熟稔地在掌心蹭干净刀锋上的铁屑和灰沫,伸手拽过第二个奴隶,“怕什么,有我在,保证能还原一个全新的出来。”
第29章 二十九.
次日, 苏纤纤和苏惜惜又重新溜回车队内潜藏,同时也带回了两个与其他奴隶铜封别无一二的颈圈。
苏纤纤坐在茅草堆里,百无聊赖地将手上圆环扔来扔去,而苏惜惜则仔细打量着被她改动过的铜封。
那铜封的内里此时已经被打磨得光滑,苏惜惜一边转动着端详上面铭刻的阵法,一边皱起眉头,“咦?”
“怎么了?”苏纤纤道。
苏惜惜指着道:“你看这个, 斜过去看。”
苏纤纤依言将手中铜环倾斜出一个角度,顺着外面明亮的阳光,之前那些密密麻麻, 极有规律的铭文间,依稀印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是……”她的洞察力不若苏惜惜那样敏锐,但左右转动,倒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一个漆黑的印记, 巧妙纂在重叠的禁制中,中间是一只呲出獠牙的牛首, 两边是展翅高飞的鹫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