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棠没等说话呢,脸先红了,啐了他一声,说:“哎呀,你管那么多呢,听你的得了。”
“不行不行,我这个人向来规规矩矩的,做啥事都得顺着来,没四更哪行啊,不听啦不听啦!”于塘说着抱着膀子一歪头,一点儿也不肯退让。
白凤棠瞪着他,“你真不听啦,不听我也不唱啦,哼!”说完也别过头去。
于塘捂着嘴偷笑,又拉了拉白凤棠的胳膊,说:“哎哟,你不就是不好意思唱嘛,得了,听六哥哥给你唱!”说完,于塘清清嗓子,唱道:
“四更鼓儿忙,
二人上牙床,
舌头尖儿抵在了,
六哥哥的上牙膛。
亲人呐宝贝儿解衣睡,
叫了声六哥哥你千万别着凉。”
白凤棠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于塘也会唱,又惊又喜还羞的不得了,心说这冤家刚才说的话肯定是故意臊自己的。想到这儿,一伸手掐住了于塘的腰,后者疼得直躲,边躲边唱:
“五更天大明,
爹娘他知道细情,
无廉耻的这个丫头哎,
败坏了我的门庭啊。
今日里一定要将你打呀,
皮鞭子沾凉水,定打不容情。”
白凤棠一听,又没了心思打闹,靠在于塘身旁,听他继续往下唱。
“大莲无话说,
被逼就跳了河,
惊动了六哥哥,
来探清水河呀。
亲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呀,
大莲妹妹慢点走,等等六哥哥。”
于塘唱到这,忽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一停顿,白凤棠接着唱道 :
“秋雨下连绵,
霜降那清水河,
好一对重情的人,
双双跳下了河哟。
痴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汉呀,
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编成了小曲儿来叹清水河。”
歌声一住,两个人不自觉的往一块儿靠了靠,身边水流潺潺,白凤棠声细音轻,在于塘的耳边低语着,“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心焦意乱吗?”
于塘摇摇头,说:“静下心来,我开始觉得这儿的景色也不错啦,天高林远,老槐参天,黑水东流,佳人作伴,还有小曲清神。”
“那就别走了,把我...把我葬在这儿吧。”话音一落,“崩”的一声,白凤棠手腕上的佛珠散落一地。于塘惊闻怪响,转身一看,白凤棠早已面如纸黄,双眼细睁,两唇微动,“其实...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爷爷说我活不过这一天,估计是真的了。其实我这一路游山玩水,就是故意的拖延时间。我本就不想找回折掉的寿命,我只想在仅有的时间里多和你留下些美好的回忆。我只想和你安静地坐在一处,看眼前的风景。所以答应我,别再往前走了,把我葬在这儿,你就回去吧。想我的时候,再唱一遍《探清水河》。”
于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慌了神,哪成想这一天来得如此快,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也顾不上白凤棠说什么了,抱起白凤棠就跑。“爷爷已经死了,我不能让你也死,胡三太爷就在不远,我们去见他,他一定有办法救回你的,风棠你挺住,你不要死啊!”
白凤棠在于塘的怀里颠簸个不停,她双眉紧皱,难受极了,挣扎着翻身。于塘抱不稳,两个人双双摔在了地上。
“凤棠你没事吧,我...”,于塘想要再次抱起白凤棠,哪知道白凤棠突然自己坐了起来,双手钳住于塘的肩膀,两眼圆瞪,像是发了疯一样,厉声呵斥:“不要再去找胡三太爷了,肯定是有人设局害你,肯定是...”,话说一半,又像是清醒了过来,目光转柔,手抚着于塘的脸颊,“我爱你,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但你不要再想着救我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话音一落,白凤棠没了气息,倒在了地上。
于塘跪在一旁,目如黑水。他此时明白了凤棠给自己唱那首《探清水河》的含义,大莲宁死也不肯说出情郎的名字,凤棠宁死也不愿自己为她涉险。
“亲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呀,大莲妹妹慢点走,等等六哥哥。”
于塘嘴角浮笑,背起白凤棠的尸体,顺着黑水河往下走,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佳人就写死了......
另:推荐大家去听 豆子糖 唱的《探清水河》,或者 张云雷 唱的,都很好听,睡前听还可以催眠。
其实我个人也很潮流的,没有脱离时代,虽然我写的文看起来脱离时代了......
自勉。加油!
☆、车衣
日头滑落西山,天近傍晚,明月将升未升。林间百雀归巢,就剩一只老鸹站在树杈上,凝眸注视着树下砍柴的少年。
这个少年出身是朝鲜族,朝鲜族的人能歌善舞,这好像是大多数少数民族的特征。而长在黑土地上的朝鲜族小伙儿,骨子总是都带着一丝羞赧,若隐若现。之所以用若隐若现这个词来形容,多半是因为东北人向来不太认同性格温婉、内心细腻的男子特征。所以即便是天生内向的人,在黑土地上多半也会装出豪迈洒脱、风风火火的样子来。
恰巧这个砍柴的少年就是羞赧温婉的性子,温婉到什么程度呢?说是砍柴都是夸张,“拾柴”这个词更适合他,手里的破旧斧头完全是用来扒拉土和草的。他在林间树下的杂草丛中挑拣着枯枝落杈,准备回家烧火做饭,一声老鸹的惊叫吓的他手一哆嗦,树杈的尖儿把手背划出一道口子,掉了层皮,丝丝的血渗了出来。
他缩回手在嘴边吹了吹,伸舌头把伤口上的土沫木屑舔了下去了,又呸了一口,然后按着装柴的柳条筐坐在一棵杨树下,发起了呆。
少年姓车,叫车衣。
为什么叫车衣呢,因为他被收养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破衣。收养他的是个老头,老头也姓车,跟他的关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可关系再远,那也是亲戚呐。车衣家里的亲人早年下世,偏巧不巧,全都死了,他就被人送到了车老头这儿了。
车老头一辈子生了俩闺女,但关系处的都不好,闺女嫁出去就再没回来过。加上他老伴儿没的早,车衣被送过来之后,他也乐不得的接受了,当孙子养呗,还能给自己送个终。
没想到这心愿还真实现了,也不知道是车老头命薄福浅还是车衣八字克人,不到三年,车老头就翘辫子了,一命呜呼见了阎王。他两个闺女到死也没回来看他一眼,还是车衣在村邻的帮助下,凑了6块木板,打了一副寿木,才把车老头入殓下葬。这一年,车衣才10岁。
车衣又一次面临孤苦无依,不过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村里的人都觉得是他克死了车老头,谁也不敢收养他。他守着车老头留下的破屋,就那么自己活着。
车老头原来有块地,不到二亩,村里支书做主,把这块地包给了邻居老冯家。冯家每年拿点租金给车衣,再加上东家舍西家喂的,平日里也帮人看庄稼干杂活儿换饭吃,车衣这么多年也就活下来了。
到了这一年,他刚好19岁。现在的车衣已经不用再为吃饭发愁了,自己会种菜、会养鸡,他还打算明年开春去镇上买头猪崽儿,等养肥了就杀了吃肉。
车衣在树下打了个哈欠,盘算着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吃上肉,树杈上的老鸹又叫了一声。车衣抬头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该死的乌鸦在哪儿,低下头琢磨着该回家吃饭睡觉了。事实上他也没啥理想,就是每天吃饱睡,睡醒了找活干,干完了活再吃饭,接着睡觉。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见的人无外乎形形色色的庄稼汉,又没念过书,不识字,只认识人民币上的数字,哪会有啥理想呢。
车衣起身扑棱扑棱屁股上的土,又弯腰捡起一旁的破斧头,挎起装了半下柴的柳条筐,哼着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儿常唱的小曲儿往村里走。
“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小桥头,手扶着内个栏杆望呀嘛望水流哇。水流千尺归呀嘛归大海啊,露水滴夫妻不能够到白头啊!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松树林,瞅一瞅.......。”
“嘎—嘎嘎!”
又两声老鸹叫,打断了车衣的小曲儿,车衣有些恼火,心说连老鸹都欺负我呢?手拿着斧头回头朝树尖儿挥了两下,又喊了两嗓子,那只乌鸦才扇扇翅膀,从这棵树上飞到了另一棵树上。
车衣没空跟它较劲,啐了一口,转身就要继续走,眼角瞥到了身后林间好像走出一个人。车衣回过身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个人正朝自己走过来,那人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车衣看了半天也没瞅清这人是谁,八成不是村里的人。眼看着那人就走到跟前了,车衣不自主的往边上让了让,不知为啥,看着这人有点心里发毛。
那人走过去,又折了回来,在车衣面前停住脚步,紧接着把背上背着的人放了下来,车衣扭头一看,是个女孩。可这女孩...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好像...像是死了。
车衣倒抽一口气,吓的直哆嗦,颠了颠手里的破斧子,指着那人说:“你可别过来啊,我有有有斧子。”他一着急,说话都磕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