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张墨真是没少吃,不仅没少吃还吃得很急,所以饭后便一直在打嗝。但张墨又觉得这样不雅,便死咬住嘴唇忍着,弄得胸脯一颤一颤的,极为滑稽。
尹承业装作没看见,一路沉默着与张墨向回走,心里却觉得好笑,倒不知他越这样沉默着,张墨便越觉怪异,一门心思忍着嗝,连走路都是晃的,便这样跌跌撞撞颇为狼狈地随着尹承业回了尹府,却未曾注意这条路上那个不起眼的茶铺中,一个白缎衣袍的男子目光一直随着他二人。
回到尹府后,二人正好撞见张成和归来,尹端忙不迭地迎上询问结果。但不巧的是,尹家二子尹正祥也在院中,望着尹端亲亲热热地拉着张成和问这问那,又望了望门口的张墨,那脸色瞬间就阴沉了。
张墨望天装作若无其事,心中也实则并未觉得有愧,一来这尹正祥送他的那盒珍宝已经让他转送给尹笑阳了,二来张墨在心中暗笑着尹正祥竟才知道真相。
二哥和张墨脸上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尹承业的眼睛,他眯眼望了望张墨,趁着尹端只顾和张成和说话的空当,凑到张墨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把我二哥怎么了?”
张墨咬着下唇,使劲儿摇了摇头,猛然打了一个嗝,弄得他肩膀一抖,尴尬地向尹承业笑笑。
尹承业再望向他那二哥尹正祥,只见他脸色死气沉沉的,目光幽怨,就像是掉了银票一般。
不过尹正祥就算气愤怨怒又能如何,这事儿要是传到尹端的耳朵中就比不会有他好果子吃,他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只是恨得牙根痒痒,连带着对近日与张墨走得很近的尹承业也有了些怨气,甚至开始怀疑之前那事儿就是尹承业指使张墨做的。
张墨却读不出尹正祥复杂的内心变化,只希望自己不再打嗝,毕竟憋着怪累的。
再说那茶铺中坐着的白缎衣袍的男子。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白凝。
白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樊水城见到曾经的南遥,而且南遥那容貌以及眉宇间的那丝冷淡都丝毫未变。
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白凝震惊,因为南遥本来就是去转世了的,人间能遇见他,也不算是稀奇事。让白凝觉得惊讶的事情,是南遥身边跟着的那个男子竟赫然是那个扬言要将冥府掀翻的杨思尘。恍惚间,白凝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于是那日回了冥府后,白凝忙去找了玄贺,开口便说道:“我今儿见到南遥了。”
“嗯。”玄贺紧锁着眉头埋在一堆公文之间,不耐烦地敷衍了一声。
“也望见那个杨思尘了。”白凝接着说道。
“嗯。”玄贺依旧敷衍着。
“这又是你安排的?”白凝问道。
玄贺手捧一封信件,头也不抬地反问:“你看我有那么闲?”
白凝也皱上眉头,思量片刻,忽然想起玄贺以前说过的一些话,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件,问道:“你老实跟我说,南遥此生的结局会是如何?”
玄贺被烦得一拍桌子,满面怒容,但是白凝有恃无恐,因为玄贺向来不会对他大发脾气。果不其然,玄贺瞪了白凝片刻后,忽然很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道:“他如今一介凡人,还能有什么结局?无非是老死再入轮回。”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白凝道。
玄贺长长吐了一口气,半睁开眼睛,忽然问道:“你刚刚说,你看到了杨思尘?”
“对。”白凝道,“两人肩并肩走着。”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玄贺竟笑了笑,说道:“我向你保证,这件事绝不是我安排的,他们两个若再遇到,那也只能算是缘分未尽,天意如此。”
白凝微一琢磨玄贺的话,眯眼问道:“那这么说,你确是给南遥安排了一些事?”
玄贺自知话有纰漏,便不再隐瞒,瞧了眼白凝,点头道:“那是当然,毕竟他前生犯下了大错。我曾说过,他欠下的东西要慢慢地还,受刑的日子还在后头。”
“那你想要他如何还?”白凝问道。
玄贺从椅上起身,绕过桌案,缓缓踱到白凝的身边,说道:“你应该知道,冥界有种刑罚,便是将那些上一世犯过错误之恶人的转世放在一处,彼此相互折磨。”
白凝闻言,心中一悸,“可南遥他向来不是恶人。”
“但他有未偿还完的过失。”玄贺提高了嗓音说道,“我让他最后能与杨思尘见面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冥府有冥府的规矩,这规矩破坏不得。”
白凝咬了咬牙,“好,那你告诉我,他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玄贺转身拿起桌案上的一个册子,哗啦啦翻开一页,说道:“有个贪图便宜一心巴结之人,有个暴戾无道心肠狠辣之人,有个心眼如针尖儿大的墙头草,哦对了,还有个□□妇人。”
白凝听罢,垂下眼睛来,将手中的那封信轻轻放回桌上,颇感无力,说道:“我真想象不出,南遥在这些人的中间会变成什么样。”
玄贺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册子扔回了桌上,缓缓说道:“这结局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如此之家怎堪富庶,到头来必定是家道中落,棠棣成殇。”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暂别
张墨与张成和离开尹府是在两日后的清晨,尹家的很多人前来送行,那个行污秽之事被张墨撞见的尹文瀚竟也在其中,只是张墨打着呵欠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尹文瀚压根没正眼瞧他一眼。
“张老先生,此次多谢了,以后再度路过樊水城的时候,一定记得再来尹府坐坐。”尹端拉着张成和,似是极为不舍地说道。
张成和哈哈一笑,说道:“那是必然,老夫可念着你府上的酒菜呢。”
尹端也笑,说道:“好说好说,只要您老来,酒菜管够。”
张墨揉着眼睛听着这两个老头儿的没什么味道的对话,颇感无聊,转头去寻尹承业,正见尹承业站在人群之外几步远的地方,平静望着他。张墨一瞬间来了精神,冲他不太正经地嘿嘿一笑,还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故意调戏的意味。
被调戏的某人却微眯起眼睛,睨着张墨,忽然就听尹端沉声唤道:“承业。”尹承业一怔,继而走到尹端的身边,轻声应了句:“爹。”
“承业啊,你去送送张老先生二人,记得在城外雇一辆上好的马车。”尹端说道。
尹承业本来以为送行之时尹端会一直跟着,没想到他却只让他一人去送,心下有些疑惑,却也还是道了句:“是,孩儿知道了。”
尹端点点头,又和张成和说了些惜别的话,便带着尹家的人回了尹府,临别时与张成和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淡淡一笑,再无他话。
张墨虽困意连天,却也将二人的细微动作收入眼中,凑到张成和身边问道:“你俩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成和神秘一笑,却挥手对张墨说道:“去去去,你去后边眯着去,怎么哪儿都有你。”说罢竟一把抓住尹承业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笑道:“尹公子,咱们走吧。”
张墨一顿委屈,但见张成和似乎有意为之,便只乖乖跟在二人的身后。这二人竟也是一言不发,待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后,张成和才忽然开口问道:“尹公子,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什么单单要你过来送行吗?”
尹承业礼貌地点点头,说道:“大约是......您有话要同晚辈说。”
张成和放慢了脚步,道:“其实也不是我要同你说,而是你父亲想要和你说些话。但这些话涉及到他的三个儿子,他自然不好开口,于是托我转告给你。”
尹承业先是有些惊愕,随后却垂下眼睛,对张成和要说的话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恭敬说道:“您说就是了。”
张成和深吸一口气,说道:“尹公子,你是聪慧之人,必定看得出你父亲对你的厚望,只是恕老夫直言,你那两个哥哥都不是什么成才的料,相反的,两人可能还会有些歪心思......”
“这我知道。”尹承业竟未等张成和说完便打断,语气掺杂着些许不快。
张成和却不气,笑呵呵摸着白花花的胡子说道:“但你知道得太少。尹公子啊,老夫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不过你父亲这些日子待老夫确实不错,所以我还一定要说。古人言害人之心不可有,但也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夫看得出来你虽然不喜欢自己的两个兄弟却还顾念着几分手足情谊,不过......在他们两个心里,有没有这番情谊可就不一定了。”
尹承业闻言顿住脚步,怔怔望向张成和,“依老先生的意思,我倒是不应该认这两个哥哥了?”
“倒也不是。”张成和摇摇头,“老夫是想告诉你,凡事都要有个度,即便是对自己的兄弟也要多加提防。但至于这个提防程度的界限在何处,就要你自己把握了。”
尹承业微皱着眉头,似是不解,兀自沉默了良久后才说道:“是,晚辈记住了。”
张成和意味深长地一笑,抬手拍了拍尹承业并不厚实的肩膀,笑道:“行了,尹公子,送到这儿就可以了。”接着回身对张墨说道:“小子,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