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墨笑道:“和尚住在道教剑观中?这事儿有意思。”
“哪儿有意思,这破剑观的观主欠我两张琴谱未还。”丁醉猫眼神迷离地念叨着。
张墨哈哈一乐,说道:“小心眼的老醉猫,这话你和那观主磨叽去,在我这儿瞎抱怨什么呢,我又不愿意听。不过我倒是愿意听你弹弹琴,怎么样,今儿个肯不肯赏个脸?”
丁醉猫挠着耳朵瞥了眼门口的古琴,转头又指了指张墨手中的酒壶,说道:“你先把酒喝了再说。”
“喝就喝。”张墨道,将那酒葫芦移到唇边没怎么犹豫地灌了一口,生生咽下去。
张墨与这丁醉猫也相识多年了,深知他的酒绝对不能细品,更不能问这酒里都有什么,因为这怪异的家伙总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向酒中加东西,你若知道真相很有可能吐得昏天黑地。
所以一直张墨觉得,他那日骗尹承业喝掺了水的醋真是再善良不过了。
“好喝,比上次的好喝多了。”张墨咽下酒之后,抹了抹嘴唇,点头说道。
丁醉猫脸上浮现出一丝傻乎乎的笑意,自己也喝了一口酒下去,一口自然不尽兴,仍劝着张墨多喝,直至酒壶中不剩多少酒了,这醉猫脸上红的更甚,总算来了兴致,撩了袍子坐在古琴旁。张墨则终于如遇大赦一般抛开了手中的酒葫芦,他饱受折磨地喝了那么多说不出滋味的酒,其实不过就是想听听丁醉猫弹琴。
别看丁醉猫整日如此醉醺醺的模样,但在碰到琴弦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张墨甚至常常分不清这弹琴的老醉猫和他明日里看到的老醉猫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而且这丁醉猫也当真不愧是行家里手,只是指尖触弦信手一拨,便似是山间清泉沥沥而下,余音回环缭绕,久久不绝,随后温软琴声逐渐成章,起先似是群鸟鸣啼,接着又似是凤凰入林百鸟压声,只闻得其声婉转而来,留下一地惊艳。
张墨坐下阶下听着这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琴声,心下安宁,惬意地瞧着太阳渐斜,最后没于山下,丁焕的琴声也随着西沉的太阳越来越轻,越来越缓,最后听得张墨有些困意,靠在一旁刻着佛经的柱子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而在半梦半醒间,张墨听着丁焕手中的琴声似乎一直未绝,而且那琴声由温婉柔和慢慢变得慷慨激昂,像是雄鹰翱翔于天际,洒然恣肆,俯瞰身下山川大河,极为快意。猛然间,琴声忽又一转,铮地一下似断弦般瞬时收声,而那雄鹰倏然撞上箭羽,坠落云间。
张墨似乎也跟着这只雄鹰坠落着,急速下沉无可回转,眼睁睁瞧着层层白云离他越来越远。张墨伸手去抓时,只握住一片虚空,但恍惚间,白云飘散而去,张墨竟望见一个男子右手端着一只陶碗,微蹙起眉头似是犹豫不决。那张脸张墨总觉自己认得,一股熟悉之感刻入骨髓。
尹承业!
望着眼前景象,张墨差点儿脱口唤出,却忽觉后背一痛,接着便是震天的巨响似是山崩地裂,他的胸口处一阵翻涌,不得已地咳嗽起来。
再回过神来时,张墨却仍是坐在阶上,喉咙发痛脖颈生疼,屋门前淡黄色的烛光映得柱上的烫金梵文发出点点微光,也在石阶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轻吹,远处传来一阵落叶的沙沙声。
张墨回头去看丁焕,却见他已经伏在那张琴上睡了过去,那古琴的琴弦完好。丁焕手中仍握着他的宝贝酒葫芦,不过葫芦的盖子没有盖好,几滴玉露琼浆从壶口流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又是一场梦。
张墨长舒一口气,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初秋的晚风吹得他有些冷,他便起身走近屋子拎了两件厚一些的外袍出来,一件披在自己肩上,另一件则盖在了丁焕的身上。
晚风渐凉,张墨虽觉疲累却已是困意全消,倚在门口的柱子上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却在某个不经意一瞥的瞬间,留意到门前不远处一个奇怪的身影,这身影一片漆黑形同鬼魅,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夜风吹鼓着那鬼魅的衣袍,猎猎作响。
张墨讶异地直起身子,直盯着那身影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暗暗攥了一下拳头。
但这鬼魅般的身影却在门前的阴影处停下了,风住声歇,只听得那一片漆黑的身影用极为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
“江宇......”
未等张墨回答,却是一阵狂风乍起,吹得伏在琴上的丁醉猫猛然惊醒,顶着被琴弦压出一条条痕迹的脸抬头四望。
门前灯火寥落,了无人影。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独揽乾坤
夜风狂乱,吹得人头昏脑涨的,张墨并不知道扛着自己的人是谁,月光虽明亮,他却也只能看清这人身后的乱蓬蓬的衣摆。
“我说......这位大侠,我哪儿得罪你了吗?”张墨脑袋朝下,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涌,有些畏惧又有些好奇,咬牙问道。
扛着他的这个人不答话,只管脚步飞快地走着,扛着张墨绕到一块儿竖立的巨石背面。在这一处,望不见银白月光和周围点点疏星,张墨被放下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面前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坐下。”这黑影此时开口说道,声音温和,全然不似他身上的鬼魅气息。
“不......不用了......”张墨有些紧张,边说着边后退,分明是想要逃离。
“什么不用了,叫你坐下你就坐下。”那黑影说道,语气中多了些不耐烦,抬起一只手重重搭在张墨的肩上。
黑暗中,一只大手猛然落在肩上,惊得张墨哆嗦了一下,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此人不能多看,忙转身欲跑,谁知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就觉得额头上一痛,下意识地向前一摸,好死不死地面前却是一棵拦路的树。
张墨差点儿骂出声来。
“该!叫你不听话。”身后的黑影说道,似是带了一些笑意,搭在张墨肩上的手用力向后一扯,弄得张墨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磕得屁股生疼,仰在地上啊呀了一声。谁知屁股上这疼还没过劲儿呢,张墨又觉得肚皮上一沉,抬起头来看是竟发现那黑影竟然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干什么?”张墨讶异道,徒劳无功地扭着身子,“我的腰要断了,大侠你行行好,有什么话您站起来说行不行?”
“腰断了也活该。”那黑影说道,“刚才叫你坐你不坐,自作自受。”
“你......不是,您大晚上的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跟您......有什么恩怨?”张墨折腾了半天,但觉得这黑影貌似也没有什么恶意,仰躺在地上重重叹了一口气问道。
“恩怨?”那黑影笑了两声说道:“恩怨倒是没有,只是想和你说两句话?”
“说......啊?”张墨一阵迷糊。
暗夜中,那黑影却也不多解释,自顾自地说道:“前两日冥府那个小白脸,叫......算了他具体叫什么我忘记了,反正就是那个人来找我,和我讲了不少事儿。”
张墨一怔,琢磨着黑影说出的话,磕磕巴巴地问道:“什......什么冥府,您到底......是人是鬼啊?”
“闭嘴听我说话,把我说的话记好。”那黑影责道,将他的一只大手按在张墨的嘴上,令他不能发出一言。
张墨睁大了眼睛,却依旧只能望见眼前的这一团黑影,山间寂寂无声,似乎连蛇虫鼠蚁都睡着了。
“小子你知道吗”那黑影也不管张墨心里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说道:“那小白脸跟我说,南遥这辈子生在一户姓尹的富庶人家,父母俱在,还有两个兄弟。我听了那小白脸说的这些话后其实有些欣慰,因为南遥上一世无父无母过得太苦,这一世身边若能多些亲人相陪倒也不错。”
张墨听着这番话越发迷惑,闻听这姓尹的富庶人家与两个兄弟倒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尹承业身上,但想想又觉得不对,远在樊水城安守家业的尹承业怎会与这样的怪人有瓜葛,但他想问又问不得,只能听这黑影继续说着。
“不过我这边心里刚觉得好过些,那小白脸却又说南遥并没有遇上什么和善的人,因为家大业大便免不了兄弟相争,最后会闹成什么样实在难以预料。”那黑影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沉思,继而又道:“小子,你也知道南遥的脾气,他心里执拗得厉害,不善与人周旋更不愿服软认输。说句不好听的,我倒真怕他会是个‘直如弦,死路边’的下场。”
张墨还未等那黑影将这一番话说完便又是一阵挣扎,不过他挣扎却并非是为了这段话,而是他忽然觉得脸侧划过一股温热的液体,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若是张墨没猜错的话,那应是一股鲜血。
黑影察觉到张墨在乱动,手上便又加了几分力气,说道:“你小子是属游蛇的吗,总是拧什么呢?”
张墨呛了两口那温热血液,便顿觉全身无力再也挣扎不得,只能费力地呜呜哼唧了两下。
黑影似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张墨闻言身子僵了一下,呆呆愣住,接着便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继而脑子痛得厉害,开始嗡嗡作响。
可即便如此,张墨竟还可以无比清晰地听见那黑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江宇,你回去寻南遥吧,这世上恐怕只有你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