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狂热,超过了爱情。
或许对戴比来说,真正让她往前走的并不是爱意,而是仇恨。她不恨巴罗,恨的只是自己始终只作为辅助的命运。
轮到克鲁,也是一样。
如果他从始至终只能作为高文怜悯和同情下的产物,是高文匡扶正义带来的意外,是高文的责任感让他对克鲁不离不弃,那克鲁知道,自己的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看得出来,当高文握着雷尔手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雷尔胜过克鲁不止一点点,无论是和高文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基础,还是自身所散发出的光芒,都是此刻的克鲁所不能及的。而克鲁所能留住高文的,或许只是他日渐出脱的容貌,以及那一份高文心头的悲悯。
克鲁为这样的结果感到痛苦。可他又明白这就是现状,不管承不承认,这就是他必须认清的真相。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安德烈的脸,他永远也成不了安德烈这样的人。安德烈认命,并以自己的命运感到自豪。而克鲁不认——是的,在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后,他已经没有更低的谷底可以跌落了。那所有的努力,都只能让境况好转。
而戴比留下的书,或许就是他唯一能利用的武器。命运让他独自找到了它,便自有用意。
新学年开始没多久,克鲁偷偷地为自己过了一次生日。他躲在被窝里,听着厅堂外为欢迎婕德正式归来而举办的宴会的喧嚣。
婕德在萨鲁的一再要求下,从海底的总医院借调回了海城岛。萨鲁觉得他们是时候该孕育孩子了,毕竟他的年龄越来越大,婕德也是。如果他能在当家的位置上稳坐下去,他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孩子。
婕德是杰兰特的姐姐,这一层关系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所以在克鲁动第一个邪念的时候,他想到了杰兰特。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之前的误解尚未消除,之后却要得寸进尺。
可是他也怨恨杰兰特,这两年他被杰兰特一个人丢在裂岩群岛上,杰兰特却因为一个误会,从始至终没有回来看他一眼,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他无数次希望杰兰特能在自己身边,即便对方什么都做不了,那也能给他坚持下去的力量。可现在杰兰特杳无音讯,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是克鲁一个年幼时期发的梦境。
只是正如杰兰特在管制所时想的一般,他以为克鲁在外面是自由的,所以能做的事情很多,也定然会比他过得好。
而现在,克鲁也以为杰兰特是自由的,至少能够随时找机会回裂岩群岛,即便只给他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慰也好。
可是他没有想过,杰兰特已经身不由己。
他在陆巫的地盘上过得穷困潦倒,之后又在赌场中寻得了一线希望。海蛇的毒素能致幻,当然也能让他赢钱。他凭借自身散发的毒素让别人产生迷幻的效果,然后赚得盆满钵满。
他是动过回去看克鲁的念头的,只是他还想再赚多一点,这样他也能在克鲁面前炫耀炫耀,顺便带回几样像样的礼物。
没错,杰兰特永远都有鬼点子。他能活下去,取决于他那鬼机灵的大脑。
可惜他仍然太过天真,这份美好的憧憬还没实现,就彻底地被踩碎了。
他以为他的对手不过是赌桌上围观的人,却不知道各个角落布满了赌场内部的管理人员。他们会锁定一切从东家口袋里掏钱的家伙,就等着抓住他的小辫子,再将他狠狠地逐出自己的地盘。
杰兰特被痛揍了一顿,甚至差点被剁掉了手指。那些陆巫把他拷在东家的办公室里,饿了三天三夜。
直到最后,杰兰特招供了一切。
他以为这样便能换得自由,却不料他说出口的东西,让东家看到了一棵摇钱树在向他招手。
杰兰特没有被赶出赌场,甚至他再也无法迈出赌场。他成了安插在赌徒中的千手,被迫为赌场牟取更多的利润。
他还是在用海蛇专有的迷幻剂,只是之前是为填满自己的口袋,之后却为填满别人的口袋。
而他想要回去看克鲁的计划,也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可是这一切,克鲁又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知道有一天杰兰特也会被贫穷所困,海蛇家的独子会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当海民贩卖成为裂岩群岛重罪的今天,杰兰特出卖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只知道如果杰兰特还活着却不回来,那就是杰兰特的错。而如果杰兰特已经死了,那他即将对婕德做的一切,也到死后才会受到杰兰特的谴责。
所以在同样为婕德敬酒的时候,克鲁把杰兰特的影像从脑子里挤出去了。
婕德毫无防备地把酒喝下,萨鲁满脸写着光彩,得意地望着阶下的克鲁。
克鲁其实很好奇,这种将新生命与自身咒语联通在一起的方法,戴比一开始是打算对付谁的。毕竟杰兰特出生了,而且戴比对杰兰特很好,那说明这绝对不是针对要与巴罗交pei的海女。
可偏偏外界也从未听闻过巴罗与其他异性有过传闻,戴比这种狠毒的方法或许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事实是如何,没人知晓。
光鲜的人都是好面子的,而藏在面具底下的污秽,将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渐渐消散,再也找不到定论的铁证。
克鲁并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仍然抱有侥幸。杀人是多么难以下的决心,他也不想把仇恨嫁接给一个无辜的新生命。
他最希望的是萨鲁和他能相安无事,只要萨鲁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也将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不开战不代表无防备。
他从始至终没有对付萨鲁的筹码,为了不让自己的生命被别人捏在掌心里把玩,他便只能选择也捏住对方的命根子。
后来那些研究裂岩群岛历史的海民说,或许克鲁奥te普斯可以再等一等。如果等一等,他就能等到加雷斯和特里斯坦与高文见面。倘若高文知道了一审的情况是萨鲁所为,也许克鲁的命运会不一样。
高文会护着克鲁,带走克鲁,会认清萨鲁的真面目,也不会放任克鲁走上不可回头的吊桥。
那之后克鲁也不会挂满了勋章,却饱受诟病。不会被人所憎恶,却又在憎恶中带着敬畏。
可对此,特里斯坦却不这么想。
当他在酒馆里碰到了高文,问了高文关于小章鱼的情况,并把一审那天的所见和盘托出后,他知道高文和克鲁之间存在很大的误解。
具体什么误解,特里斯坦没有问。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知道得越多,对他身为陆巫却在海岛定居的境况越不利。
高文的表情很惊讶,却又在下一秒被愧疚写满。他走出酒馆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加雷斯则十分不安。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和小章鱼说一下?我看那小伙子好像挺难受的。”加雷斯挠挠肚子,喝了一口酒。海胆酒辣得他瞬间喷了出来,差点喷到了特里斯坦身上。
“不用,反正他们迟早都得再来。”特里斯坦说。
特里斯坦到底做了几年杀手,他见过的人比加雷斯也比裂岩群岛上大多数海民更多。
虽然没人跟他说,但他看得出小章鱼在岛上的地位比较低——至少比他们偷学生服的那两条海鳗低——那在这种情况下,小章鱼还能找谁?自然只能找和他熟悉起来的加雷斯了。
“我先警告你,小章鱼要来了,你他妈也别多嘴,别瞎ji巴问,”特里斯坦喷出一口烟,朝加雷斯别了一眼,“我总觉着那小章鱼会惹出乱子。”
“那如果……如果他俩真有什么误会呢?”加雷斯又问,想起小章鱼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总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那也不关你事,”特里斯坦拍了一把加雷斯的脑袋——虽然加雷斯现在已经是和他一样的人了,可坏习惯仍然戒不掉——“你要再掺合那群海巫的事,指不定我转个背就死了。”
这话很有分量,于是加雷斯乖乖不吭声了。
不过特里斯坦心里有数,虽然自己一再规避,但该来的总会来。毕竟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是最适合做脏事的人,而加雷斯的单纯和善良,也迟早会把他俩再次搅进浑水中去。
TBC
第90章 (47)成长的树苗(下)
高文没有再见到克鲁,这一整年来他似乎都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困扰着。
雷尔是在春天进入火石堡的,他拒绝高文去送他。他独自跟随裴迪,默默地走进了火石堡的大门。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做决定是艰难的,可是接受决定带来的结果,却比想象的容易。
几年前在黑暗中与高文的一吻,他仍然记忆犹新。嘴唇上似乎还留着当初青涩的味道,可此刻他不想记得这种味道,反而想将之忘却。
高文收到雷尔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坐在窗前想了很久。然后他把信烧掉了,按时换上了去圣堂工作的长袍。
华德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不稳定的情绪,其他人也没有。
因为那种钝痛感被高文深深地藏住了,他以为这样的感觉会存在很多年,但后来他发现,人的记忆力真的没有那么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