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你错怪高文了。”
克鲁摁住莱马洛克的脑袋,把他拉过来压在自己的胸口,他不能让莱马洛克看到他流眼泪,可当下他脆弱得甚至无法把控自己的感情。
莱马洛克愣愣地待在克鲁怀里,过了一会又用蹼安抚似的捋了捋克鲁的后背。
克鲁赶紧把眼睛闭起来,更用力地揉了揉莱马洛克的脑袋。然后飞快地继续用手背擦着眼泪,可那眼泪不听话,越擦就越多。
“不是他欺负我,是我欺负他了。”克鲁快速地把澄清的话说完,他生怕自己慢一点,那话便不能完整地出口。
莱马洛克听到克鲁的解释,安静了片刻。他好像在拼命地思考着什么问题,用他那还没被大人的世界折磨过的小脑瓜。
几秒之后,他再次把头抬起来,认真地对克鲁说——“哦,那就没、没事了……他皮糙肉厚,欺负、欺负一下没关系……”
克鲁第二次笑了,可是他又哭了。
他哭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很残酷,可他笑又是因为这残酷中还有一点点的美好。
莱马洛克真的很幸运,他能够生在一个不需要把雄性作为祭品的家庭里。可是除了他之外的人,那已经被利维坦吞掉的安德烈,已经不知道流落何方的杰兰特,还有时时要提防兄长加害的自己——他们又是何其不幸。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就有优渥的生活环境和平坦宽广的前途。而有的人却自幼历尽坎坷,每一天都得在夹缝中求生。
可是世界又如此公平,因为即便克鲁在上一秒认定了世间已没有可以留恋的美好,下一秒却又在怀里抱着莱马洛克。
小小的海怪是那么温暖,他是一个无比鲜活的生命。而这样的生命所带来的温度,即便只是一星半点,似乎也能让人点燃一点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TBC
第88章 (46)点亮的火光(下)
克鲁在海怪家静养了差不多一个月,伤口已经开始好转了,但如果想要再次长出触手,却没有那么容易——毕竟那是被利维坦的牙齿咬掉的,之前没有先例,克鲁身上所做的一切治疗都是尝试。
克鲁拒绝去海底的总医院寻求帮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领海龟家的这份情。
其实他一开始是动摇的,说到底他任人摆布惯了,现在海怪家愿意照顾他,他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好意。
可是在第四周周末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决定要回到章鱼家。
他不知道等在自己家的是什么,萨鲁和艾琳娜也始终对他敌意满满,但他到底还不是海怪家的人,如果他再继续接受高文或华德的帮助,也始终是一个累赘。
成绩单是在第二周下来的,寄去了章鱼家,而萨鲁没有回馈。
克鲁知道那多半是因为自己考得很好,哥哥不想把喜讯传到海怪家罢了。那份成绩单估计也找不着了,萨鲁不会给克鲁留下任何值得炫耀的东西。
但克鲁也有担心的事,他的手抄书留在了学校的宿舍。
这一个月以来他唯一拜托高文的事情,就是希望高文能帮他去宿舍将手抄书拿到他身边。那本书不在身侧他就放不下心,他总觉得随时会被萨鲁搜走。
高文为他办到了,尽管只是举手之劳,但当他看到克鲁总算露出一点点松懈的表情时,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这一个月克鲁几乎没有笑过,他本来笑的时候就少,受到了这一次的重创,他更变得沉默寡言。
每一天也就只有莱马洛克陪着他的时候,他能和莱马洛克说几句话。而对高文,永远都是那几句——谢谢,好的,对不起,我知道了。
高文心里不痛快,但他也没有办法。
利维坦连降了一个月的大雨,海怪家的水路和船厂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那几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加高堤坝,加固码头,还把近海的渔民全部内迁移就怕哪天利维坦又不顺心,一个大浪打来,把渔民的房子全部摧毁。
水母家一致要求让克鲁负责,可是这声音经过九人议会讨论,矛头却转成了另外的方向——那就是海龟家族的管辖不力。
是的,海龟家主要掌管的就是内部治安。
海民干扰献祭的事情前所未有,这一次海龟的疏忽大得让人无法忍受。
当然,这是说出来的话,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裴迪清楚得很。
从混血怪物事件结束到现在一年了,没有一天他不在竭尽全力地维护手中的权力。而外界和议会也没有一天,不给他施加压力。
到了克鲁这件事作为契机,克鲁可以以年幼为托词逃避追责,可海龟家却不一样,裴迪明白,再多的努力都没有用了。
雷尔也没能幸免。
裴迪一被撤职,马上有一名鲨鱼家的人暂时接替了他的岗位。说是雷尔的叔叔刚刚从碎岛回来,需要一个适应和熟悉的阶段,所以暂时让鲨鱼家的人管,也顺便花半年的时间带一带新人。
可半年之后权力是否真的能交还给海龟家,谁都不知道。
裴迪告诉雷尔,要不就进入军队,要不就出来去圣堂干活。毕竟他之前得罪了太多人,他在的时候还能护着雷尔,而他一离开,恐怕多的是针对排挤他的人。
裴迪也说,要不让雷尔去问问高文,他和高文关系好,说不定海怪家能有别的办法和出路。
但雷尔没有这么做。虽然他也没有下定决心进火石堡——毕竟一旦进入军队,没有五年十年是出不来的——但他也不想对高文开口。
他觉得凭借他和高文的关系,如果朋友能帮,早就主动来找他了。而高文到现在也没有动作,无非是对方也爱莫能助,那他也不需要为难高文。
何况高文也是刚出来一两年,其实拜托高文,无非是拜托高文后面的华德罢了。
雷尔何德何能欠下这样的人情,加之,海龟家未来也未必还得了这份情。
这一整年来,雷尔也不好过。只是高文实在太多事情要担心,他自责没有把心思放在雷尔身上。
不过回头想想也无可厚非,当他们还在学校里时,环境是纯粹的,所有家族的人混在一起学习与生活。和谁好一点,就多帮谁一点,没什么大事,也都无关痛痒。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高文通过一审之后就是候选当家。雷尔进入卫戍岛跟随狱卒长之后,本来也是作为下一任侍卫长或狱卒长培养,代表的也是整个海龟家。
他们已经在为自己的家族利益考虑了,不可能再凭着一身义气,随随便便地两肋插刀。
利维坦降下的大雨延绵不绝,雨还没停,雷尔辞职的报告就已经批下来了。本来辞职是需要层层审批,没有一两个星期过不了。可大概是早就等着他和裴迪的辞呈,竟两天就把盖章的文件发了回去。
雷尔也已经填好了进入火石堡的申请,可申请却迟迟没有交上去。他总觉得还有一些事情放不下,按照裴迪的话说是玩兴未尽,所以没法下定决心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上几年。
裴迪一再规劝,进入火石堡之后,出来身份就不一样了,履历也不一样了。即便他还是海龟家的人,但要从那些只出草莽一类杀手打手的鲨鱼家拿回权力,就容易多了。
“要抓紧,名额有限,能进去是好事,熬一熬就过去了。”辞职后的裴迪总是这么说,而这时,雷尔便不吱声了。
其实雷尔不怕那些艰苦的训练,也没想过夺回什么权力。他才二十岁罢了,他还想不到那么远,也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他只是觉得这是一条单行线,进不进去是自己的选择,出不出来却将由别人决定。
谁能给他保证,五年之后火石堡的管辖者仍是海龟家的人,谁又能保证到了那个时候,他真的能好好地出来,好好地给履历添上漂亮的一笔?
不知道。
尤其在见过自家那些拴住铁链的石像后,他更觉得自由的可贵。
这样的纠葛让他的烟瘾变大了,酒瘾也变大了。
那些时间他没有事情可做,家里又乱成了一锅粥。他是四子,上头有裴迪以及刚从火石堡出来的二哥,还有即将成为海女候选人,为未来领主储备孕育力量的三姐,家里轮不到他说话,他只能听凭安排。
雷尔见到萨鲁是在家人又一次催促他把申请表交上去的午后,他照例从家里出来,躲过了那些喧嚣的争吵声。来到酒馆之际,老板已经习惯性地为他准备了三瓶海胆酒。
这种酒度数很高,里面还加入了一点点河豚的毒素。它能给海民非常强烈的刺激,但那汹涌的、灼烧的疼痛过后,身体又会无比舒畅。
裴迪向来喜欢这种酒,现在也把这个爱好传染给了雷尔。
在学校的时候雷尔不明白,自己家的人为什么都是烟鬼和酒鬼。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有时候酒精真的能带来一种释然感。
这种释然就像是逃避之后的自我麻醉,虽然短暂,却能得到片刻的轻松。
萨鲁是在他喝完第二瓶时坐下的,他笑盈盈地望着他,让雷尔一瞬间以为看到了长大后的克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