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令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姐姐尤文还在月戟堡里不能出来,所以不能看他光耀水母家的一刻了。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还是会和姐姐团聚的。在那虚无缥缈的宫殿里,他将戴着荣誉的勋章等待尤文的到来。
可是克鲁不明白啊,他一点也想不明白。如果这就是千百年来海民所作的“防守”,那他宁可不要防守,他要进攻。
他要像裴迪当初做的刺杀行动一样进攻,要把陆巫家族一个接一个地灭掉,要让他们再也积蓄不起实力向海岛开战,甚至,还要让海民登陆陆地,将陆巫全部打为奴隶。
或许只有那样,他们就不需要献祭了。只有那样他们才能握住主动权,也只有先用鲜血洗过对方的土地,往后才不需要割开自己的手腕,令自己所珍惜的人受伤。
可是他又想到了特里斯坦和加雷斯,他们就是陆巫过来的,如果让克鲁真的下手去干掉他们,他也做不到。
克鲁很矛盾,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血祭开始的那一天都没有想清楚。
TBC
第86章 (45)徒劳的抗争(下)
血祭那一天乌云密布,只要利维坦满意他们的献祭,就会出现晴半日,雨半日。而此刻浓烈的乌云压顶,就是它示意海民需要献祭的征象。
克鲁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他第一次偷偷地从学校跑了出去。安德烈已经和他告别过了,可他却觉得一切还没完,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到现场去看一看。
海城学校一路向北,克鲁搭乘摆渡船到达了断崖岛。断崖岛和血石岛中间就是血石滩所在的地方,而船夫在血祭的这一天不能靠近。
无奈,克鲁只能从断崖岛上岸,一路再往东边跑去。
当他登上其中一块断崖,往下面的血石浅滩看去时,各家的当家和副手都已经到了。
除却海蛇家,总共有八个家族的首领赶到,包括克鲁的哥哥萨鲁,也手捧着自家的原石到场。
原石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那光芒直直地通向乌云压顶的苍穹。
时隔了将近一年才看到高文,克鲁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高文身着漂亮的海怪家长子的长袍,蓝色的袍子镶满了金色的花纹。他跟在华德的身后,手持两块原石。克鲁知道,其中一块则是海蛇家的。
而安德烈此刻正跟在水母家当家的旁边,十六岁的他几乎和当家一样高。他换了一身容易脱掉的长袍,在海边站定后,解开了系带。
此刻海面的浪花开始翻腾,海风也渐渐加大。闷雷在天上和地下同时滚动着,预示着利维坦正慢慢地从海底苏醒。
等到安德烈脱去长袍,全身赤luo地站在海边时,其余的当家也一并将袍子除掉。
他们将原石捧在胸前,以水母家带头,一边用古海文念诵着召唤词,一边慢慢地走过鲜红的礁石堆,朝海中走去。
当海水没到腰际的一刻,各家人纷纷化成了兽态。他们甩着鱼尾,挥舞着触手,继续往海洋深处游。他们手中的原石散发着更夺目的光芒,那光芒从水里渗透出来,标示着各家所在的方位。
而其余的没有原石的副手或孩子们则跟在后面,远远看去,仿佛一支小小的舰队。
安德烈也一样,此刻安德烈也变回了水母的形态,被水母当家举在头顶。当家已经没入水中了,而半透明的安德烈仿若飘在海面之上。
克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行动,可他的触手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另一边下了海。
他也变成了章鱼的原型,不停地蹬着触手,努力地朝舰队靠近。
他不想失去安德烈,是的,一点都不想。
他已经失去了杰兰特,失去了高文,他甚至没有机会见见莱马洛克,而现在——现在唯一还陪在他身边的安德烈也要走了,他无法接受。
这个世界仿佛就以夺走他身边的东西为乐,他每一天拼命地活着,却要忍受一次又一次被剥削的痛苦。他的眼泪融在海水里,根本没有成型。能感觉到的只有发热的眼眶,还有不住战栗的身体。
利维坦缓缓地从海底往上浮,从一个巴掌大的小点,慢慢扩散成几乎铺满海面的阴影。大海暗潮汹涌,狂风呜呜作响。
当它真正从海底浮出来的一刻,大海都为之倾斜了。那波涛打到了天上,海水溅到了乌云的边。
它先是伸出了脑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随后电闪雷鸣,随着它巨型的身躯浮出水面,整个大海都翻腾起来。
利维坦巨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它张开翅膀似乎就能将白昼变成黑夜。它像一座小岛一样出现在海民的面前,遮天蔽日。
克鲁被海水冲得左右歪斜,他拼命地把持着方向。可他的触手一刻也不敢怠慢地蹬踹着,就怕这一回也会如上次一样晚了一步。
他就要够到那一支小队了,他就要碰到安德烈了。他不知道献祭可不可以停止,但他希望安德烈可以停下。
只要不是今天就好,让安德烈再多活一天就好。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说不定那些话能改变安德烈的想法。
当然他没有想好要怎么和水母当家说情,可是只要她让他先活下来,至少让他活到成年,那似乎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克鲁会努力把一天变成一年,把一年变成两年,把两年再变成更多、更长的时限。
安德烈有这样的价值,克鲁不相信水母的当家看不到。
他是充满希望的存在,他学习优异,能力出众,他健康、强壮,他和水母家其他羸弱的雄性不一样。
无论应该把谁献出去,都不应该是他。
克鲁够到了舰队,他从一只剑鲸的身旁游过。剑鲸发现了他,诧异得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动作。他又从一只鲨鱼腹下滑过,鲨鱼狠咬一口,他却险要地躲开。
然后他擦过鳄鱼的鳞片,鳄鱼用爪子一掏,但克鲁太小了,他只是浅浅地碰到了他的触手,却又让他逃之夭夭。
然后克鲁游过了海怪,游过了章鱼萨鲁,还游过了两条电鳗,以及一只拦在他面前的海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躲过这些,可那一刻在他内心中激荡的并不是害怕。他只想碰到安德烈,所以他猛地腾起来,用触手卷住了安德烈的身体。
也就在此时,安德烈被水母家的人高高地抛起。
那力道把克鲁也一并带了上去,克鲁的触手还缠着安德烈,而利维坦俯下带来的阴影彻底地将两个小小的海民包裹其间。
利维坦本应顺着水母的方向,准确地接住投来的祭品,可却因为克鲁的插手,让利维坦扑了个空。
所有参与血祭的首领都惊呆了,那突然出现的章鱼打破了这神圣的祭奠,而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利维坦便勃然大怒,随即又发出一声嚎叫。
霎时,仿佛天上的乌云和地上的海水都沸腾了。
那嚎叫刺破了云层和深海,振聋发聩。它高昂起脖子,就着章鱼和水母落下的位置狠狠咬下。
克鲁卷着安德烈拼命地往后游,可却被浪花卷起,抛到了空中。也就在此时,安德烈变出了半个身体,他推着克鲁的触手,想从克鲁的缠绕中挣脱出来。
舰队被冲散了,不知道是谁用海民语大喊了一声“快撤”,所有的当家和副手全部往岸上游。
雷鸣更凶狠地朝大海扑来,海面吹起了刺骨的寒风。
大海快速地翻涌着,于利维坦所在之处卷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克鲁被旋涡冲得晕头转向,可他却还是死死地抓着安德烈。他只是想救朋友而已,却忘了连他存在本身,都是受利维坦赐福的结果。
安德烈抓住了克鲁触手,用尽全力地掰动着。
他在克鲁的耳边呐喊,让他赶紧把自己松开,让他快点游到安全的地方,让他不要干扰献祭,不要犯下从未有人敢犯下的错误。
水母当家也赶紧朝利维坦靠近,试图和利维坦交流,让神兽安抚下来。可她却被利维坦的尾巴打横一扫,直接往海里拍去。
高文从始至终没有看清发生什么,克鲁也没有从他的身边游过,而是从华德身边过去。现在他才从翻腾的巨浪中看清克鲁的模样,他浑身一震,当即想要回返,把克鲁从巨浪中捞回来。
但华德一把拦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作。
献祭受干扰的情况从未发生,没有人能承担利维坦愤怒的后果。他们已经快游到岸边了,即便有人要救克鲁,也绝对不是高文。
当家们的原石再次亮起,他们爬上岸边的一刻,迅速地重新开始念诵咒语。那咒语不再是召唤利维坦的导魔词,而是一首送别的赞歌。
古海文咒语从他们的嘴里传出,汇聚在一起仿若一支低沉的歌谣。那歌谣在歌颂着利维坦的功勋,他们想以此平复神兽的怒火。
但显然,利维坦已经被触怒了,而且怒不可遏。
海面刮起的狂风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剧烈,海浪一波比一波凶狠,一记比一记升得更高。
血石滩的礁石甚至被劈裂了,断崖岛上的断崖也被削掉了边角。触目惊心的红色碎石融入海里,就像漂浮在海面的鲜血和肉丁。